周楚卻笑了。
咧開沒剩幾顆牙的嘴,笑得凄厲。
“大司馬今日來,好威風。”他獨目掃過桓溫身后精甲親兵,又掃過沉默的廢墟,“是來瞧瞧這大晉的墳場?還是來瞧瞧我們這些不肯爛透的老骨頭?”
他忽然抬起斷矛,矛尖直指桓溫面門!
親兵刀劍瞬間出鞘,寒光刺目。
“收刀!”桓溫低喝。
刀光凝滯。
桓溫迎著那銹蝕的矛尖,向前一步。
“周楚,”他看著老兵那只燃燒著恨意和絕望的獨眼,“你要什么?”
“要什么?”周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戛然而止。他獨目死死盯著桓溫,一字一句,從齒縫里迸出:
“我要我的洛陽城。”
“不是這堆爛磚頭!”
“是永康元年的洛陽!是太學生們在太學里辯經的洛陽!是銅駝街上車馬如龍的洛陽!”
他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跌落,只剩嘶啞的嗚咽:
“大司馬……你還得回來嗎?”
寒風卷過廢墟,嗚咽如萬鬼通哭。
老兵們佝僂的身影在城墻陰影下微微顫抖。渾濁的老淚爬過溝壑縱橫的臉頰,滴落在腳下浸透血與火的凍土里。
沒有回答。
周楚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了。
他緩緩放下斷矛,獨臂從懷中掏出一塊油布包裹的東西。顫抖著打開。
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骨灰。
“金墉城……最后一捧土。”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混著老弟兄們的骨頭渣子。”
他抬頭,最后看了一眼桓溫,又看了一眼這片望不到邊的廢墟。那只獨目里,翻涌了五十年的恨、悔、盼,最終沉淀成一片死寂的灰。
“該走了。”
他喃喃著,猛地將那捧骨灰塞入口中!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他干癟的喉嚨劇烈滾動,竟硬生生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