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江爭悶黑痛苦的瞳孔極聚失焦,高大的身軀顫抖地佝僂著駝著水泥袋,近乎踉蹌著大跨步逃離。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腳下不停,像是生怕被少年看到自己此時狼狽不堪的模樣。
厚重的水泥袋猛地砸落在地,濺起一地黃霧。
江爭臉色泛著青白色,分明身高體壯,可眼下看著卻像是座被野火焚盡、頹然欲倒的大山。
不遠處簡陋工棚下,幾個農民工蹲在水泥管上扒著飯盒里干巴發黃的米飯,其中一個年輕流氣的漢子約莫是吃完了飯,飯盒隨意丟在一畔,手里頭正捻著根便宜的煙貨吞云吐霧。
大約是看出江爭狀態不對,那漢子隨意翹了翹腿舒展身體,咬著煙含糊道:“大江,你怎么了這是?剛剛不還不肯吃飯,拼了命的要給你家那大學生掙學費?”
江爭沒說話,手背上青筋凸起,滿手凍裂的凍瘡被擠壓著蜷縮在一起,整個人簡直像是丟了魂一般。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大家都在工地上干久了,江爭平日里是個話不多但肯干活兒的,或多或少也都幫過他們搭把手的,因此關系還算不錯。
但還沒等他們上前詢問,江爭便動起來了。
高壯的男人不自然地動著右邊胳膊,粗糙干裂的手掌伸進灰撲撲襖子里慢慢掏出報紙包著的兩個饅頭。
他蹲在工棚邊,視線茫茫的像是一片濃霧,干裂的嘴唇泛起浮白的死皮。
江爭機械地長大嘴唇,一口又一口用力地嚼著干硬的饅頭,頰側的肌肉骨頭用力繃動、松弛。
那樣白生生的牙、微微抽搐的面容看得人莫名生出幾分古怪悚然來。
或許是實在看不過對方這副模樣,捏著煙的漢子忍不住眉頭蹙緊道:“兄弟,到底咋的了?啥事兒講出來大家也好幫幫你啊,干憋心里頭有個屁用?!”
江爭的腰弓得極彎、頭也低得很深,隱蔽的陰影蒙住了他的下半張臉,這讓男人看上去像是一團被丟進粗劣洗衣機中絞成漩渦的人干。
眼見男人這副頹喪窩囊的模樣,其中一個漢子沒忍住道:“不會又是因為你家那大學生吧?”
周圍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簡直不需要多說,心里都有數了。
老實說,他們都快司空見慣了。
江爭這人平日里那簡直跟那工地里的大型機械一般無二,要不是人需要飲食、有三急,他們懷疑這人能一刻不停地干到死。
頭一回見到江爭肯休息的時候,是對方打電話那會兒。
也不知道對面是誰,一幫子大老爺們眼見那平日里悶頭苦干、不露笑意的男人柔下眉眼,一口一個‘讓寶’,噓寒問暖、簡直恨不得捧著人喊心肝兒才好哩。
后來眾人才曉得,江爭家里頭有個寶貝大學生,聰明的不行,一問關系,兩人都結了婚、拜過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