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燭搖曳,將窗紙上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沈清辭躺在拔步床的里側,錦被蓋到胸口,指尖卻依舊冰涼。外間軟榻上傳來蕭珩翻身的動靜,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甚至能聽出他輾轉時帶起的風,掠過地面那盞將熄未熄的油燈。
她始終沒有合眼。
方才蕭珩與侍衛的對話還在耳畔回響——蠻族突襲,前鋒營折損過半。這些詞語帶著北疆凜冽的風雪氣,砸得她心口發悶。她雖生長在深宅,卻也從父親與兄長的閑談中聽過邊關戰事的慘烈,一將功成萬骨枯,從來都不是虛言。
而那個剛剛與她拜過堂的男人,此刻正奔赴那片生死未卜的戰場。
“吱呀——”
軟榻的藤條發出一聲輕響,沈清辭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外間的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她借著那點轉瞬即逝的光亮,看見蕭珩坐起身的背影。他似乎并未起身,只是維持著那個姿勢,脊梁挺得筆直,像一柄即將出鞘的長槍。
良久,他低沉的嗓音才在帳外響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醒著?”
沈清辭握著錦被的手指緊了緊,沒有應聲。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是該裝作熟睡,還是該像尋常新婦那般,問一句“世子爺要走了嗎”?
可他們本就不是尋常夫妻。
帳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一角,帶著寒氣的風卷了進來,吹得她鬢邊的碎發微微顫動。蕭珩站在床前,身上已換好了那身便于騎射的玄色勁裝,腰間懸著的佩劍尚未入鞘,劍穗上的銅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卻沒發出半點聲響。
他手里拿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借著殘燭的光,沈清辭看見那紙上蓋著鮮紅的印章,邊角處寫著“鎮國公府”四個小字。
“這是府中各處的賬冊鑰匙和管事名錄。”他將紙遞到床沿,指尖離她的手不過寸許,卻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意,“府里的中饋暫由你接手,按規矩行事便可,不必事事請示。”
沈清辭抬眼,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燭光在他眼底跳躍,卻暖不透那層結了冰的寒意。他的疤痕在暗處隱去了猙獰,只留下一道淺淺的溝壑,襯得下頜線愈發鋒利。
“世子爺不擔心……我讓不好?”她輕聲問。話一出口便覺多余,他這樣的人,大抵從不會為無關緊要的人費神。
果然,蕭珩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語氣里聽不出絲毫關切:“鎮國公府的中饋,沒那么容易出亂子。你若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妥,也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這話像根細針,輕輕刺在沈清辭心上。她垂下眼,伸手去接那張紙,指尖剛觸到紙頁的邊緣,就見他猛地收回了手。
“還有一事。”他的聲音沉了沉,“你兄長沈清和的案子,我會讓人盯著。但你記住,這不是交易的附加項,是我給圣上的承諾。”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頰,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別妄想用夫妻情分來要求更多,沈清辭,我們之間,只講規矩,不講情分。”
沈清辭的指尖僵在半空,連呼吸都滯了一瞬。她早該料到的,從踏入這府門開始,從他那句“各司其職”開始,就該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比北疆的寒冰還要堅硬。
她緩緩收回手,放在膝頭,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世子爺放心,清辭明白分寸。”
蕭珩似乎對她的順從還算記意,將那張紙放在床沿的小幾上,轉身便往外走。他的步伐依舊很快,軍靴踩在青磚地上,發出篤篤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府里的老人多,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他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帶著夜風的涼意,“受了委屈,不必忍著。”
沈清辭猛地抬頭,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他……是在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