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陌路同檐（1-20章）（第2頁）

進了府門，繞過抄手游廊，一路行去，竟沒見著半個掛紅的物件。廊下的燕子窩空著，階前的青苔長得老高，連引路的婆子都面無表情，仿佛今日不是娶親，只是來了個無關緊要的遠房親戚。

正廳里倒是擺著交杯酒，兩只青銅酒杯放在紅漆托盤里，杯沿還沾著點沒擦干凈的銅銹。主位上坐著鎮國公夫婦，國公爺是個面色黝黑的老者，看她的眼神像在審視一塊待價而沽的兵甲；國公夫人則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常服，鬢邊連朵珠花也無，見了她，只是淡淡點了點頭，連句“免禮”都懶得說。

而她的夫君，蕭珩，就站在廳中左側的柱子旁。

沈清辭的呼吸驟然一滯。

他比傳聞中更高些，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肩寬腰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虎口處一道猙獰的疤痕蜿蜒至腕骨。那張臉確實有疤，從左眉骨斜斜劃到右下頜，破壞了原本該是英挺的輪廓，卻添了幾分懾人的悍氣。最讓人不敢直視的是他的眼睛，瞳色極深，像北疆冬日結了冰的湖泊，望過去時，仿佛能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凍住。

他沒看她，只是微微垂著眼，視線落在自已交握的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贊禮官顯然也沒料到這場面會如此冷清，硬著頭皮唱喏：“吉時到，請新人行交拜禮——”

沈清辭依著禮數，與蕭珩并肩而立。三拜之時，她的裙擺不小心掃到了他的靴邊，那是一雙半舊的皂靴，靴底還沾著些黃褐色的泥漬，像是剛從邊關策馬趕來。

拜完天地，贊禮官的聲音都有些發虛：“請……請新人入洞房。”

蕭珩依舊沒說話，只是轉身往外走，步伐又大又快，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沈清辭提著沉重的裙擺跟上，穿過回廊時，聽見身后傳來國公夫人壓低的聲音：“……不過是個用來堵悠悠眾口的擺設，別讓她壞了府里的規矩。”

風穿過回廊，卷起地上的枯葉，打在沈清辭的裙角。她抬頭望去，天邊的晚霞正一點點沉下去，像潑翻了的胭脂盒，把半邊天都染得凄艷。

新房在府西的偏僻院落，院里的那棵老槐樹倒是枝繁葉茂，只是落了一地的白花，看著有些喪氣。房里的陳設簡單得過分，一張拔步床，一張梳妝臺，連描金的喜字都只貼了半張，歪歪扭扭地粘在床楣上。

蕭珩先進了屋，反手關上了門。

“咔嗒”一聲落鎖，沈清辭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她下意識后退半步，后背抵在了冰涼的門板上，指尖緊緊攥著袖中的一方素帕——那是兄長送她的及笄禮，帕角繡著一朵小小的海棠。

蕭珩轉過身，終于正眼看她。

他的目光很冷，像在邊關雪地里淬過，一寸寸掃過她的臉，她的發髻，她身上那件半舊的紅嫁衣，最后停留在她微微發顫的指尖。

“沈清辭？”他開口，聲音比想象中低沉些，帶著點風沙磨過的沙啞。

“是。”她應道，努力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他往前走了兩步，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鐵銹味越來越清晰。沈清辭甚至能看見他睫毛上沾著的細小灰塵，還有那道疤痕在燭光下投下的陰影。

“你該知道，這樁婚事是怎么回事。”他的語氣沒有起伏，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已無關的軍務，“圣上要用沈家牽制文官集團，我爹要用這門親事堵住言官的嘴，你爹……是要用你換你兄長的命。”

沈清辭的指尖掐進了掌心，疼得她眼眶發熱，卻倔強地沒讓眼淚掉下來：“是。”

“很好，”蕭珩似乎對她的直白還算記意，他從懷里掏出一塊腰牌，扔在梳妝臺上，發出“哐當”一聲，“拿著這個，你可以在府里自由走動，月例份例按世子妃的規制給。但——”

他頓了頓，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像出鞘的刀：“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管的別管。你守好你的世子妃本分，我保你沈家上下平安。至于其他的……”

他的目光掃過那張鋪著紅錦被的拔步床，語氣里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不必當真。”

沈清辭望著他冷硬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他和她一樣，都是這盤棋局上身不由已的棋子。他厭惡這樁婚事，正如她厭惡自已將要面對的未來。

“世子爺放心，”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聲音雖輕，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韌勁，“清辭明白自已的位置。各司其職，互不相干，便是。”

蕭珩似乎有些意外她會這么說，眉峰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像是探究，又像是別的什么。

片刻后，他轉身走向外間的軟榻：“這屋你住著，我睡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