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香學(xué)請神（第1頁）

教請神那天，老觀主搬出了聞香堂最沉的那只青銅香爐。爐身刻著纏枝蓮紋，邊角被香火熏得發(fā)黑，據(jù)說是觀香一脈開宗時(shí)傳下來的，爐底藏著三枚“請神香”的香方，尋常時(shí)侯連見都不讓阿香見。

“請神不是求神辦事?！崩嫌^主往爐里填了新的香灰，動作慢得像在數(shù)米粒，“是借香為橋，讓你心里的‘正氣’去會神的‘意’。神不在天上，在你聞過的千萬種香里，在你斷過的陰陽理里。”

他取來第一炷請神香，是用柏葉、松脂和曬干的艾葉混的，燃起來帶著草木被曬透的暖香?！斑@是請‘土地’。”老觀主讓阿香伸手感受煙氣，“你聞這香里的土腥氣，像不像巷口那棵老槐樹的根？土地神管著一方水土，你得先認(rèn)熟腳下的地，他才肯應(yīng)你。”

阿香盯著煙氣，恍惚間真看見香爐里浮出個(gè)矮胖的影子，穿著打補(bǔ)丁的藍(lán)布褂，手里拄著根棗木拐杖，正蹲在爐邊吧嗒嘴——像極了巷口那個(gè)總給阿瘋?cè)堑膹埨项^。

“記住這感覺?！崩嫌^主又燃第二炷香，這次是龍涎香混著麝香，煙氣剛直，帶著股凜冽的威嚴(yán)?！斑@是請‘門神’。你掌心那符上的神，就長這樣?！?/p>

阿香鼻尖一麻，聞到香里裹著鐵銹味，像刀劍出鞘的寒氣。香爐里的影子高了些，穿著鎧甲，手里攥著柄長刀，臉膛模糊，可那雙眼睛掃過來時(shí)，阿香突然想起王三柴房里，那個(gè)紅衣姑娘最后鞠躬的樣子——原來門神的“意”，不是兇，是護(hù)著該護(hù)的人。

可到第三炷香時(shí)，老觀主卻停了手。那香是黑色的，看著像用燒過的香灰和著什么東西捏的，聞著有股淡淡的墨味。

“這炷是請‘文判’?！崩嫌^主摩挲著香身，“能斷陰陽簿上的糊涂賬，可也最烈。你現(xiàn)在還接不住，等啥時(shí)侯聞這香不發(fā)怵了，再說?！?/p>

阿香沒說話，只盯著那黑香。他總覺得那墨味里藏著點(diǎn)別的，像有人在紙上寫字，沙沙的，寫的都是沒處說的委屈。

這天后，阿香夜里總讓通一個(gè)夢。夢見自已站在片霧里，周圍飄著無數(shù)根香，有的燃得旺，有的滅得快，每根香下都蹲著個(gè)人影，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對著他伸手，嘴里喊著“幫我看看”。

他問老觀主：“那些是沒處去的魂嗎？”

老觀主正在曬桂花，聞言撒了把花瓣在他頭上：“是沒處去的‘事’。陰陽兩界，最難斷的從不是邪祟，是人心攢下的那些事。”

這話沒等阿香咂摸透，聞香堂就來了個(gè)更怪的客人。是個(gè)穿長衫的先生，戴著副圓鏡片眼鏡，手里拎著只紫檀木盒子，說是從城里來的，想請觀主去斷樁“陳年舊事”。

“我家老太爺十年前沒的。”先生推了推眼鏡，聲音發(fā)飄，“可最近祠堂里總飄著香，是他生前最愛的茉莉香。更怪的是，供桌上的牌位，每天早上都轉(zhuǎn)個(gè)方向，對著西邊……”

阿香在里屋碾香末，聞言停了手。他聞到先生身上除了書卷氣，還纏著股極淡的焦糊味，像是什么東西被燒了一半，悶在土里沒燃透。

老觀主燃了三炷長香，煙氣在半空打了個(gè)旋，竟凝而不散?！安皇抢咸珷敳话采?。”他盯著香灰，“是他死的時(shí)侯，有件事沒說清，被人埋在了西邊。”

先生臉色驟變，手里的盒子“啪”地掉在地上，滾出半塊燒焦的玉佩，上面刻著個(gè)“安”字。

“是……是我妹妹的玉佩?！毕壬曇舳兜孟袂镲L(fēng)里的葉，“她十年前跟著老太爺出門，就再沒回來。老太爺說她走丟了，可我總覺得……”

阿香突然開口：“你聞見茉莉香里，有哭的聲音嗎？像小姑娘掉眼淚，怕得很。”

先生猛地抬頭，眼里滾出淚來：“有！我總聽見！可家里人都說我瘋了……”

老觀主看向阿香，眼神里帶著點(diǎn)深意：“你跟我走一趟。帶上請神香，還有那包‘破煞香’?！?/p>

臨出門時(shí)，阿香往懷里塞了張紙?jiān)耸隆撬砸褜W(xué)著畫的，畫了個(gè)扎小辮的姑娘，用的是聞香堂后院的桃花紙。他總覺得，那茉莉香里的哭聲，比王三婆娘還小，得找個(gè)像樣子的“替身”，替她把害怕說出來。

馬車往城西去時(shí)，阿香掀著車簾看外頭。秋風(fēng)吹過，路邊的野菊落了一地，他突然想起老觀主的話——原來觀香一脈聞的香，從來不是香，是那些被時(shí)光埋了的人，藏在風(fēng)里的聲。

香爐里的請神香在包里微微發(fā)燙，像在說：該去的地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