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聞香知瘋骨（第1頁）

阿香在聞香堂住到第三月時，已能閉著眼說出香的品類。線香燃到七分，他能辨出是加了蘇合香的安神香；末香混著艾草灰，他一聞就知是用來畫“隔陰符”的料子。只是老觀主從不教他焚香請神，說他靈竅雖關牢了，可那股子天生的“瘋骨”還埋在骨縫里，請神時稍有不慎，神沒請來，倒把他自已骨子里的東西引出來，那才是真的收不住。

這天傍晚，巷口的屠戶王三撞開聞香堂的門，手里攥著塊染血的圍裙，臉白得像剛刮過的豬皮：“觀主！觀主救命！我婆娘……我婆娘她把自已鎖在柴房，說要給‘花先生’讓新鞋！”

阿香正蹲在門檻上搓香灰，聞言抬頭。他鼻尖動了動，聞到王三身上除了血腥味，還纏著股甜膩的香，像極了清明時燒的“桃花紙”——那是給陰間“喜神”用的香，尋常人沾了，輕則心神不寧，重則……

“她手里是不是拿著朵紙花？”阿香突然開口。

王三猛地跺腳：“是！紅的！不知從哪撿的，整天揣懷里，說‘花先生’要娶她！剛才我撞開柴房門縫，看見她正用剪刀剪自已的頭發，說要讓‘嫁妝’！”

老觀主剛把曬干的柏葉收進罐里，聞言眉頭擰成個疙瘩。他取過三炷香點燃，煙氣剛飄起來就往東南角倒，那里正是王三家的方向。香灰簌簌落，在案上積成個歪歪扭扭的“喜”字。

“是‘花煞’?！崩嫌^主沉聲道，“有人用桃花紙扎了假人，蘸了生人血焚在陰地，勾著你婆娘的陽氣要結陰親。”

王三嚇得腿一軟，撲通跪下：“那咋辦？觀主，求您救救她！”

老觀主看向阿香：“你去。帶好‘破煞香’，到了柴房別說話，先聞香。”他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里面是捏碎的沉香和硫磺，“若聞見甜香里裹著鐵銹味，就把這香點燃，對著紙花扔過去?！?/p>

阿香接過布包，指尖觸到包角硬邦邦的，是老觀主偷偷塞進去的“紙扎人事”——一張畫著門神的小符。他跑出門時，王三在后頭緊跟著，嘴里不停念叨“造孽啊”。

柴房在王三家后院，離著老遠就聞見那股甜香，濃得發膩，阿香卻在香里聞出了別的東西——像有人在哭，細細的，藏在甜味底下。他推開門，就見王三的婆娘背對著門，坐在地上，手里捏著朵紅紙剪的花，正用頭發往花上纏。她頭發已經剪得亂七八糟，地上落了一地黑絲。

“別動她！”阿香低喝。

那婆娘猛地回頭，眼睛亮得嚇人，嘴角卻咧著笑：“他來了……花先生來接我了……”她手里的紙花突然無風自動，花瓣上滲出點點紅痕，竟像在滴血。

阿香立刻摸出布包里的香末，掏出火折子點燃。硫磺遇火“噼啪”響，沉香的清苦氣瞬間沖散了甜膩。他盯著那紙花，鼻尖的哭聲越來越清晰，突然明白——這不是花煞在勾人，是有個枉死的姑娘，被人用邪術鎖在紙花里，她哭的是自已死得冤，卻被逼著去害別人。

“你不是要結親?！卑⑾阃蝗婚_口，聲音比平時穩，“你是想讓人知道，是誰殺了你，對不對？”

那婆娘的動作猛地頓住，眼里的亮光淡了些，竟有淚水滾下來。地上的紙花抖得更厲害，紅痕暈開，像張模糊的人臉。

就在這時，院墻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影一閃。阿香眼角瞥見那人右耳后有顆痣——是鄰街那個游手好閑的貨郎！上次王寡婦家的案子，就是他！

“是他！”阿香心里一緊，手里的香末正燃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老觀主的話，“焚香請神破邪祟”——可他還沒學過請神的法子！

情急之下，他抓起地上的半截香，往自已眉心點去。那里有老觀主當年畫的香篆印，被香火一碰，突然發燙。阿香只覺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有無數聲音涌進來，卻又奇異地歸了順。他對著紙花大喝一聲：“要伸冤，就隨我香來！”

話音落，燃著的香末突然炸開，火星濺到紙花上。那紙花“呼”地燃起，卻沒化成灰，反而飄出個穿著紅衣的虛影，正是個年輕姑娘。她飄到貨郎面前，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向他懷里——那里鼓鼓囊囊，露出半截桃花紙。

貨郎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卻被趕來的王三和隨后追來的老觀主堵住。老觀主手里握著根桃木杖，一杖打在他腿彎：“之前殺了李家姑娘拋尸河底，今年還敢用陰術害人，真當沒人治得了你？”

貨郎癱在地上，懷里的桃花紙散落出來，上面果然有血跡。那紅衣虛影看著他被捆住，慢慢轉向阿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隨著最后一縷青煙散了。

王三的婆娘“哎喲”一聲倒在地上，醒過來時啥也不記得，只說頭很疼。

回聞香堂的路上，老觀主沒說話。直到進門時，他才回頭看阿香，見他眉心的香篆印還泛著紅，突然笑了：“你這瘋骨，關是關不住的?！彼麖墓┳郎夏闷饌€新的青銅小香爐，“明天起，教你請神。”

阿香摸著發燙的眉心，低頭看見自已掌心的“替身符”，不知何時濕了一小塊，像有人替他落了滴淚。堂里的檀香還在燃，這次的煙氣筆直向上，飄得又高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