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處的“聞香堂”總飄著股說不清的味道,有時是檀香混著雪水的清冽,有時卻像燒紙灰裹著鐵銹的腥氣。老觀主第一次見到阿瘋時,這孩子正蹲在堂口槐樹下,對著空氣齜牙咧嘴,手里攥著半塊發霉的饅頭,卻往虛空里遞,嘴里嘟囔著“你吃,你吃,他來了……”
周圍人都說這孩子是胎里帶的瘋病,爹娘早扔了,靠街坊偶爾接濟活著。老觀主卻盯著他那雙眼睛——瞳仁比常人淺,像蒙著層霧,可霧里偶爾閃過的光,竟和堂里供奉的“香譜”殘頁上的朱砂痕一個顏色。
“這不是瘋。”老觀主捻著山羊胡,看著阿瘋突然抱著頭打滾,像是被什么東西往腦子里鉆,“是天生靈竅沒關牢,陰陽兩界的影子都往他眼里擠,擠得他裝不下自已了。”
那天傍晚,老觀主在堂中設了法壇,三炷龍涎香燃得筆直,煙氣卻在半空擰成個麻花。他抓過阿瘋的手,往他掌心塞了張黃紙,紙上用朱砂畫著個看不清面目的小人,正是“紙扎人事”里的“替身符”。
“記住了,”老觀主聲音沉得像敲磬,“從今天起,你眼里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不該你接的,就往這符上推。它替你受著,替你擋著。”
阿瘋攥著黃紙的手突然不抖了,他盯著法壇上的香,眼睛里的霧慢慢散了些,竟喃喃道:“香哭了……它在哭……”
老觀主眼睛一亮——龍涎香性烈,專克陰邪,此刻香頭凝著的香灰簌簌掉,果然是被什么邪祟沖撞得“哀鳴”。這孩子竟能“聞”出香的情緒,不是奇才是什么?
當晚,老觀主用桃木枝蘸著朱砂,在阿瘋眉心點了個極小的香篆印。又取來三沓紙扎人,一沓燒給陰間的“引路差”,算清阿瘋這些年欠的“陰陽債”;一沓焚在堂前槐樹下,謝那些護過他的野鬼;最后一沓,當著阿瘋的面燒成灰,混在清水里讓他喝了。
“咕咚”一聲咽下去,阿瘋突然愣住了。他看著老觀主,又看看堂里供著的香爐,第一次清晰地開口:“爺爺,我頭不疼了。”
老觀主哈哈大笑,把那支剛燃了一半的龍涎香塞到他手里:“從今天起,你叫阿香。是我聞香堂最后一個關門弟子。”
往后的日子,阿香在聞香堂學本事。老觀主教他看香灰的形狀——筆直不落是吉,歪扭打結是兇,若香灰突然炸開,必是有厲鬼在附近;教他聞香辨人心境,喜是桂花香甜,憂是梅香帶澀,若是心里藏著邪念,聞起來就像燒雞毛,嗆得人眼睛發酸。
最厲害的是焚香請神。初一十五,老觀主會取出那尊傳了三代的青銅香爐,燃上三炷特制的“請神香”。煙氣升騰時,阿香總看見香爐里浮出模糊的影子,有時是戴官帽的文神,有時是持長劍的武將,老觀主念叨著什么,那些影子就隨著煙氣動,能把堂里藏著的邪祟嚇得簌簌發抖。
阿香學得快,尤其是觀香時,他那雙淺瞳仁里能映出香頭的“魂”——有次鄰街王寡婦來求問丈夫死因,香剛燃到一半,煙氣突然折了個直角往下鉆,阿香指著香灰道:“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推下河的,推他的人,右耳后有顆痣。”
后來官府果然按著這話抓到了兇手,是個游手好閑的貨郎,右耳后那顆痣藏在頭發里,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老觀主常摸著阿香的頭嘆氣:“天生瘋癲是老天賞飯,可惜這飯太燙,得用‘人事’壓著,用香魂養著。你記住,咱聞香一脈,觀的是香,算的是命,斷的是陰陽,可最終守的,是人心那點光亮。”
阿香似懂非懂,只知道每次焚香時,掌心那張“替身符”總會微微發燙,像有個人在背后替他撐著。而堂外的槐樹,不知從何時起,再沒見過野鬼徘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