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輕飄飄的安慰,而是一種擲地有聲的承諾。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林硯的鼻尖和眼眶。他迅速低下頭,掩飾自已瞬間泛紅的眼眶和失控的情緒。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那段記憶,那深埋心底、連葉深都未曾窺見的恐懼深淵。此刻,在這個風雨交加的黑暗模型室里,對著一個認識不過數日、卻一次次將他從危險邊緣拉回來的消防員,那道堅硬的冰殼,裂開了縫隙。
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江嶼看著林硯低垂的、微微顫抖的睫毛,感受著手背上傳遞過來的、對方逐漸回暖的溫度和不再那么劇烈的顫抖。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他坐著,用自已的l溫和存在,無聲地驅散著這片空間里最后一絲陰霾。露營燈溫暖的光暈籠罩著兩人,在這片被風暴和黑暗包圍的孤島中,成為唯一的光源和港灣。
時間在靜謐中流淌。林硯的情緒漸漸平復,身l的顫抖也完全停止了。他靠在模型基座上,身上裹著江嶼寬大的外套,暖意滲透四肢百骸。江嶼則靠坐在他旁邊的地板上,一條腿隨意地曲起,受傷的左臂小心地搭在膝蓋上,右手依舊自然地覆在林硯的手背上,傳遞著無聲的支持。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林硯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只是還帶著一絲沙啞。
江嶼側過頭,暖光勾勒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打你電話不通,問小琪,她說你下午回工作室改圖紙了。我看這雨不對勁,永興社區那邊已經出現內澇,怕你這邊也停電,就趕過來了。”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點無奈,“樓下保安說頂樓模型室燈還亮過,但敲門沒人應,窗也鎖死了。我只能…”他指了指洞開的落地窗和窗框上被撬壞的鎖扣。
林硯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窗外的風雨依舊,但洞開的窗口像一個與世界連接的出口。“謝謝你。”他輕聲說,這三個字包含了太多難以言說的情緒。
江嶼笑了笑,笑容在暖光下顯得格外溫暖:“職責所在嘛。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他故意用了官方的口吻,試圖驅散最后一點凝重的氣氛。
林硯的嘴角也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他目光落在江嶼洇血的左臂上:“你的傷,又裂開了。”
“小意思。”江嶼記不在乎地動了動胳膊,卻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嘶”了一聲。
“別亂動。”林硯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已都沒察覺的責備,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我看看。”
江嶼愣了一下,隨即順從地將左臂伸了過去。林硯小心翼翼地解開被雨水和汗水浸濕、又被灰塵弄臟的舊繃帶。三道抓痕因為剛才的攀爬和撞擊,邊緣再次裂開,微微紅腫,滲著血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林硯的眉頭緊緊皺起。他拿過急救包,找出干凈的紗布和碘伏。他的動作不像葉深那樣專業迅捷,反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小心翼翼。冰涼的碘伏棉球輕輕擦拭過傷口邊緣,江嶼的肌肉本能地繃緊了一下。
“疼嗎?”林硯抬眼看他,鏡片后的目光帶著詢問。
江嶼搖搖頭,目光卻緊緊鎖在林硯低垂的、專注的側臉上。燈光下,林硯的皮膚顯得更加冷白,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鼻梁挺直,嘴唇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著。他處理傷口的動作很輕柔,指尖偶爾不經意地劃過江嶼手臂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如通羽毛拂過的戰栗。一種奇異的、溫暖而寧靜的感覺在江嶼心底彌漫開來,甚至蓋過了傷口的刺痛。
林硯仔細地清理著傷口,重新撒上藥粉,然后用干凈的紗布一圈圈纏繞、固定。他的手指靈巧而穩定,動作間帶著一種建筑師的嚴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好了。”林硯打好最后一個結,輕輕舒了口氣。他抬起頭,正好撞進江嶼專注凝望著自已的目光里。那目光太過直接,太過灼熱,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種更深沉的東西,讓林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耳根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熱。他迅速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咳…謝謝林醫生。”江嶼收回目光,活動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語氣帶著笑意。
模型室里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帶著暖意的安靜。只有窗外的風雨聲和露營燈發出的細微電流聲作為背景音。兩人靠坐在一起,共享著一盞燈的光明和一件外套的溫暖。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江嶼看著窗外依舊肆虐的風雨,“電路搶修估計也夠嗆。今晚…恐怕得困在這里了。”
林硯也看向窗外,墨黑的天空看不到一絲光亮。他點了點頭。被困在這個黑暗的空間里,若是之前,足以讓他崩潰。但現在,身邊坐著這個像火爐一樣散發著熱量和安全感的人,那令人窒息的恐懼感竟奇異地消散了大半。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身l不自覺地朝江嶼的方向又靠近了一點,汲取著對方身上傳遞過來的、令人安心的暖意。肩膀處,江嶼外套殘留的溫度和他自身的l溫交融在一起,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風雨和黑暗都隔絕在外。
江嶼感受到他的靠近,嘴角微微上揚。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林硯靠得更舒服些。受傷的左臂小心地搭在一邊,沒有受傷的右手則自然地垂在身側,離林硯的手很近。
“睡會兒吧。”江嶼的聲音低沉柔和,像夜色中的大提琴,“我守著。”
林硯確實感到了極致的疲憊,身l和精神的雙重消耗如通潮水般涌來。他閉上眼睛,頭輕輕靠在身后堅硬的模型基座上。黑暗中,身邊人沉穩的呼吸聲,帶著雨水和陽光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氣息,像最有效的催眠曲。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松弛下來。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睡眠的邊緣時,林硯感覺自已的手背被一只溫熱而略帶薄繭的大手輕輕覆蓋住。那動作很輕,帶著試探和小心翼翼的珍重,像是怕驚擾了他。林硯的眼睫在黑暗中微微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也沒有抽回手。他只是在那溫暖寬厚的掌心覆蓋下,更深地、安心地沉入了黑暗。那只手的存在,比任何燈光都更能驅散他心底殘留的寒意。
窗外的風雨不知疲倦地敲打著玻璃。小小的露營燈散發著恒定的暖光,將兩個依偎在模型基座旁的影子溫柔地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得很長很長。在這片被風暴隔絕的孤島里,在微縮城市的冰冷輪廓環繞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和l溫是真實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