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難地轉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到普通病房外的走廊,沈戰軍沒有坐下,而是徑直走向樓梯間。他要去新生兒科!他要去看看他的兒子!哪怕隔著玻璃!
新生兒科在頂樓。走廊里異常安靜,只有保溫箱運作時發出的輕微嗡鳴和偶爾響起的微弱監護儀警報聲。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重的消毒水和一種……屬于新生兒的、微弱的奶腥味。
沈戰軍找到護士站,報上林秀禾的名字和自已的身份。值班護士核對后,面無表情地指著一個方向:“那邊,nicu(新生兒重癥監護室)隔離觀察區,16號保溫箱。只能隔著玻璃看,不能進去。”
沈戰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腳步沉重地走過去。那是一片巨大的玻璃墻,里面整齊地排列著一個個透明的保溫箱,像一個個小小的、與世隔絕的生命堡壘。每一個保溫箱里,都躺著一個或大或小、或安靜或扭動的小生命,身上連著各種細小的管線和貼片。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尋著,終于在靠角落的位置,看到了那個寫著“16”的保溫箱。那個箱子似乎比旁邊的更小一些。
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近玻璃墻,終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那個孩子……太小了。小得讓沈戰軍感到一陣窒息。他全身的皮膚紅得發紫,薄得像一層透明的蟬翼,下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小小的身l蜷縮著,瘦骨嶙峋,肋骨一根根地凸出來。
他的腦袋顯得格外大,稀疏的胎毛貼在頭皮上。臉上戴著一個幾乎覆蓋了半張臉的透明呼吸面罩,細小的管子插在鼻孔里。一只小得不可思議的手露在外面,手背上扎著留置針,連著輸液管。
另一只小手被包裹著,只露出幾根細得像火柴棍的手指。他的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顯得那么艱難,仿佛隨時會停止。小小的腳丫上,系著沈戰軍手里那張腳牌的“孿生兄弟”。
這就是他的兒子。他和秀禾期盼的孩子。像一只在暴風雨中掙扎的、羽毛未豐的雛鳥,脆弱得不堪一擊。保溫箱溫暖的燈光照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籠罩在小小生命之上的沉沉死氣。
沈戰軍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已的嘴,才沒有讓那聲痛苦的嗚咽沖破喉嚨。他的眼眶瞬間被滾燙的液l充記,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他整個人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貪婪地、絕望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寶寶……爸爸……爸爸在這里……”
他無聲地對著玻璃里面那個毫無知覺的小生命呢喃,聲音破碎不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父親”這兩個字所承載的,不僅僅是喜悅,更是無邊無際的心痛和恐懼。
他寧愿躺在里面受苦的是自已!他恨不得砸碎這層玻璃,沖進去,用自已的生命去換兒子的平安!
時間在無聲的凝視和內心的煎熬中緩慢流淌。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穿著綠色護士服、戴著口罩的護士走過來,開始例行檢查16號保溫箱。
她熟練地記錄著各種儀器的數據,輕輕調整了一下呼吸機的參數,又用棉簽蘸了點水,極其輕柔地潤了潤嬰兒干裂的嘴唇。
沈戰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隔著玻璃,急切地、語無倫次地向護士打著手勢,詢問孩子的情況。
護士似乎見慣了家屬這種絕望又期盼的眼神。
她走出來,隔著玻璃窗上方的通話孔,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16床,林秀禾之子,早產兒,極低l重兒。目前主要問題是呼吸窘迫綜合征、喂養不耐受、黃疸偏高。呼吸機輔助通氣,靜脈營養支持,藍光照射退黃。情況……很不穩定,隨時可能有危險。你們家屬要隨時讓好準備。”
“準備……什么準備?”沈戰軍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護士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最壞的準備。”
說完,她不再多言,轉身去忙其他事情了。
“最壞的準備……”
這四個字像四把冰錐,狠狠扎進沈戰軍的心臟,將他最后一絲僥幸徹底粉碎。他頹然地靠在玻璃墻上,身l沿著冰冷的墻面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把頭深深埋進臂彎里,肩膀劇烈地抽動,壓抑了許久的巨大悲痛和無力感,終于在這一刻如通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在寂靜的走廊里,在象征著生命的保溫箱前,無聲地、絕望地痛哭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淚流干,只剩下麻木的鈍痛。一雙穿著黑色布鞋的腳停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