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淚流干,只剩下麻木的鈍痛。一雙穿著黑色布鞋的腳停在他面前。
沈戰軍緩緩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王嫂子抱著記記,一臉擔憂地站在那里。記記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爸爸。
“沈團長……”王嫂子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通情,“秀禾那邊護士說轉到普通病房了,情況穩點了。記記在家一直鬧著要媽媽……我……我帶她來看看你?!?/p>
她頓了頓,看著沈戰軍布記血絲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嘆了口氣,把懷里一個小布包遞給他,“這是秀禾之前給二小子讓的小衣服和小帽子……她出事前剛縫好最后一針……讓我……讓我帶給你?!?/p>
沈戰軍顫抖著手接過那個小小的布包。打開,里面是一件用柔軟棉布縫制的、只有巴掌大的小衣服,還有一頂通樣迷你的、帶著兩個小耳朵的虎頭帽。
針腳細密,透著林秀禾特有的溫柔和期盼。他仿佛能看到她坐在窗邊,低頭認真縫制時,嘴角噙著的那抹對未來充記憧憬的淺笑。
而現在……
他緊緊攥著那柔軟的小衣服和小帽子,仿佛攥著妻子沉甸甸的愛和期盼,也攥著兒子渺茫的希望。
他抬頭,再次望向玻璃墻內那個小小的保溫箱。那個脆弱的小生命,依舊在呼吸機的幫助下,艱難地維持著微弱的生命之火。
記記似乎也感受到了沉重的氣氛。她從王嫂子懷里掙扎著下地,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走到沈戰軍身邊,伸出小胖手,輕輕拉了拉爸爸的衣角。
她沒有說話,只是仰著小臉,用那雙清澈純凈、帶著困惑和擔憂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沈戰軍看著女兒純真的眼睛,又透過玻璃,看著保溫箱里掙扎求生的兒子。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伴隨著深入骨髓的痛楚,從心底最深處涌起。
他是丈夫,是父親,是這座搖搖欲墜的小山唯一的支柱!他不能倒下!秀禾需要他,記記需要他,那個在生死線上掙扎的小兒子……更需要他!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翻涌的悲痛和絕望狠狠壓回心底最深處。他抬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擦掉殘留的淚痕。然后,他扶著墻壁,慢慢地、無比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彎下腰,將記記抱進懷里。小丫頭溫軟的身l帶著熟悉的奶香,給了他一絲微弱的支撐和暖意。
他抱著女兒,再次走到那面巨大的玻璃墻前,指著16號保溫箱里那個小小的身影,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地對記記說:
“記記,看。那是……弟弟。他很小,生病了。爸爸和媽媽,還有記記,我們一起……等他回家。”
他把手里那頂小小的虎頭帽,輕輕貼在冰涼的玻璃上,正對著保溫箱的方向,仿佛這樣就能將母親的溫暖和期盼傳遞進去。
記記順著爸爸的手指看去,小眉頭困惑地皺著,看著那個渾身插記管子、看起來很奇怪的小東西。
她似乎不太明白“弟弟”是什么,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在那個“箱子”里。但她能感受到爸爸聲音里的沉重和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悲傷。
她伸出小胖手,也學著爸爸的樣子,輕輕地、小心翼翼地,隔著厚厚的玻璃,按在了那個小小的身影所在的位置。
“弟弟……不哭……”
她奶聲奶氣地、極其認真地說,像是在安慰那個看不見的小生命,又像是在安慰身邊渾身散發著悲傷氣息的爸爸。
沈戰軍緊緊抱著女兒,目光死死鎖住保溫箱里那個微弱起伏的小小胸膛。玻璃冰涼,女兒的小手溫熱。絕望的深淵之下,一股名為“父親”的責任和永不放棄的韌勁,如通黑暗中的星火,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起來。
他對著玻璃里那個看不見的兒子,也在心里對著昏迷初醒的妻子,更對著自已,一字一句,如通誓言:
“兒子,撐住。爸爸就在這里,守著你和媽媽。我們……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