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如實報予圣聽,二皇子又從中美言,陛下特賞下“孝善”匾額。闔府跪拜,喜不自勝。
“二皇子妃邀了我兩三回,叫我同她們一道去吃茶賞花,我自己個兒都覺得僭越了,人家是皇子妃呢,我是什么,不過一個奴才,哪里好一而再在而三的拂了人家的臉面。”
明日便是重陽宮宴,陛下設宴登天臺,朝臣們盛茱萸系佩,要帶絳囊為飾,文姝女工這些實在不好,早半個月前就在做了,歪歪扭扭,臨到今日,也才縫出個略微能看的布袋,裝了藥材,又發現針腳缺漏,現就在燈下,手忙腳亂地補救。
“她給你送了多少禮?”李鶴楨笑問。
“一串南珠手串,我東西夠用,我有我夫君疼著,什么金呀玉呀,我且不稀罕呢。”文姝笑著頑皮,話音轉了轉又道,“不過,我不領皇子妃的人情,她卻在我鋪子里買了許多貴重的東西,轉頭成了我的大主顧,倒叫我不好不給幾分情面了。”
平江府謝家有一樣極為貴重的布匹,叫做輝月紗,傳說是拿銀絲線和鮫人的皮來織成的,市價千金一換,滿京城除了進貢給宮里的,也只有永安侯府的鋪子里能有供應。
二皇子妃可是砸了大價錢給她,她又怎能不幫著說幾句好話呢。
“你也休要在這里妄自菲薄,給我賣可憐,什么不過一個奴才。”他學她賣乖的語調戲謔,又指了指她手上歪歪扭扭的針線,“笨手笨腳的奴才,我可不使。”
“你嫌我?哼,那我不做了。”她將東西往針線笸籮里丟,作勢就要bagong。
“回來。”后面他笑著叫人,文姝回頭睨他一記,眼里鉤子卻把人纏的更緊,他上前哄著她坐回去,“做完,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我不高興了,去叫個丫鬟來做吧,我眼睛疼。”
他拿一整個橘子遞在笸籮里,笑笑道:“大家的絳囊都是家里夫人給做的,你不要給我做,還要給誰去做?”
“我又不是抹夫人?”她撅起嘴埋怨,“爺要找大奶奶,且帶著東西去青山院吧。”
“瞧瞧,你又生氣了。爺自己的娘子還能認錯?”他笑著從小幾底下捉住她的腳腕,隔著繡襪,給她按捏尚未水腫的小腿,“大夫說,月份大了,腿腳都要發腫,辛苦夫人了。”
文姝被他哄的發笑,復才撿起針線,手忙腳亂地給囫圇齊全,才丟開東西,捧著絳囊給他看,“先說好,你可不準嫌我。”東西實在難看,針腳大的跟螃蟹腿似的,她自己看著都覺得羞,絳囊塞他手里,捂著臉才好意思說話,“我日后再好好學,回頭你兒子閨女我都自己給他們做小衣裳,針線肯定會好許多。”
孩子雖然還沒出來,但叫文姝這些日子給描摹的,仿佛已經活蹦亂跳的會喊爹爹娘親了,李鶴楨笑著說她貧嘴,卻還是交代人去家里秀坊告訴一聲,早些準備小少爺小小姐的衣裳一應。
文姝笑他嫌自己針線不好,李鶴楨只說是不好叫她辛苦,文姝趁勢道:“你要是真心疼我,也不必叫他們沒個正經名分。”她撓著他手心兒嬌嗔,“類張姨娘那般的,尚且知道把兒子記在別人膝下去養,我這人霸道,我舍不得。”
她舍不得兒子送給別人名下,便只叫他想想辦法,給她們娘仨掙一個正經名分才好。
“又開始不講理了。”李鶴楨點她鼻尖,被她甩開手,“李鶴楨,你就舍得你的親生兒子,日后科舉得了狀元,再叫人指著我們娘幾個的鼻子罵一句小娘養的?”
世道素來艱難,雖本朝多不論嫡庶區分,可正頭娘子嫡出,總好有外家作依仗,小娘為妾,妾生的兒女,面上不顯,遇見個拜高踩低不長眼的,也要背后遭人說三道四。
李鶴楨少時是親眼瞧見過奴才們是如何罵老二的,是以后面張姨娘才狠下心來,把老二記在了大太太名下。
她本就是個擔驚受怕的芝麻膽子,有此顧慮,也無可厚非。
“我再想想。”李鶴楨敷衍她道。
她罥眉擰起,明明白白地要挾:“你仔細地想,我這就哭給你看,左右你也不疼我們的。”
“哪個不疼?”李鶴楨慌忙把人抱在懷里,鄭醫婆可是千叮嚀萬交代,讓再別惹她生氣,從前就是眼淚流多了,才叫胎像不穩,她再鬧一會,恐怕孩子真要有個好歹,“我想想辦法,我想辦法就是了。”
他們娘仨,現在就是他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母親不疼他,父親不愛他,好在還有文姝,還有她肚子里的兩個孩子,不叫他孤家寡人,在這世上沒個牽絆念想。
不就是想做正頭娘子么,天子賜了牌匾,他眼下是沒有停妻再娶的道理,可只要是她想要的,總是有法子,有法子的。
等二皇子再遞請帖來,李鶴楨卻頭一回沒叫路喜將帖子回絕,他看著書案上那張灑金紅紙的請帖,不止是酒席的文憑,更是他今后選擇站在二皇子這條大船上的引憑。
儲君之爭,只有你死我活,這條路走對了高官厚祿,福澤子孫,然稍有差池,卻是萬劫不復之地。
李鶴楨伸出的手猶豫地頓在空中,他眸光垂下,掃見腰間系著的絳囊,再想起那可憐見的一個小人兒,貓兒似地伏在他懷里痛哭,跟他討個能光明正大站到人前的名分,他終是狠了狠心,撿起那張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