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墜了進去,傻乎乎地墜了進去!當路狂怒地打著馬,打著這頭可憐的牲口,他因蒙受欺騙而憤怒,而怨恨,而懊悔,他心中感情的狂流無處發泄,就像這潑天大雨不知流向何處!他那畫上微笑的母親在他心中一閃,接著便是仙鶴王死不瞑目的臉——他沒了娘,又殺了爹!他屠戮的那些敵人,都是他真正的同胞!
“啊——啊啊啊!”當路瘋了般叫喊著,臉上鮮血早被大雨沖盡,那漆黑的傷疤像罪人的刺青深深刻在他臉上,閃電扯過漆黑的天空,聳立的山影似天神凝視著他,凝視著這個絕望的、瘋狂的人。當路又舉起鞭子,狠狠地抽向馬,又一聲疲累,那馬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叛臣(三)
當路重重摔倒在地,雨像鐵刷一般從他臉上掃過。他躺在那,渾身都疼。無盡的雨像銀針織成的瀑布,從天上澆筑而下。恍惚間當路覺得這將是蓋在他身上的白布,這漆黑的天地就是他的棺槨。馬孱弱的哀鳴傳來,當路扭頭,看見躺在地上的馬眼里的淚水。
他倏忽清醒了,就像被刺了一刀似的,他踉踉蹌蹌地爬到馬旁邊,馬已經被他打得皮開肉綻——他干了什么啊!他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抱著馬哀嚎道:“對不起,對不起馬,我不該打你,我不該打你的,我們其實都一樣啊,我們都不是人!你起來,起來,我帶你去找草藥,我知道好多草藥,然后你就跟我回去,回家”
他瘋瘋癲癲地嘀咕著,試圖把馬從地上拉起來,可那馬哪里還站得起來呢?它已經精疲力盡了。就在這時,一支利箭擦著當路的胳膊射過,直直地chajin了馬肚子。當路愣了一下,扭過頭,黑色的雨幕中,他看到了成千上百個追來的黑影,在那些鬼魅般的人影前,一頂黃帽子格外閃亮。
——“唰啦!”
一個人影從灌木叢中奔出,搖搖晃晃地跑著。他身形高大,寬闊的背脊上插滿箭鏃,活像只碩大的刺猬。那就是當路。他暫時甩掉了追兵,可他跑不了太遠了。他受傷太重,流血太多,暴雨令他渾身冰冷,手腳打顫,更要命的是他好像發燒了。照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失去意識。
他得馬上找個地方躲雨。他知道哪里有這樣的地方。當路仔細辨認著地上那些瘋長的野草灌木,終于,他發現了一個山洞,他剛要鉆進去,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狼的味道。
當路在洞口站住了,他似乎聽到了獸類的呼吸聲。他慢慢地蹲下去,像狼一樣嚎叫著,這是示弱的叫聲,但洞里毫無動靜。當路猶豫著,狼結伴而行,萬一這里頭有狼,那肯定不止一只,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他殺不了它們,他也不愿殺它們,可錯過這個山洞,他還要再找多久?
他又低低地叫了一聲,希望獲得洞穴主人的允許。里面依舊沒有聲音。當路想了想,試探著往里面走了一步,這時,山洞深處傳來了微弱的低吼。
那是一頭母狼的聲音。當路立即判斷出這頭母狼要么受傷了,要么就是病了,否則她不會等到他進洞才威嚇他,這說明,她沒有力氣直接攻擊他。
當路繼續往前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母狼的叫聲越發兇狠,可那只是徒有其勢的恫嚇,她始終沒有跳出來攻擊當路。吼叫聲越來越近,當路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味,接著,他看到了那頭藏在山洞最深處的母狼。
漆黑的洞穴中,當路看見了兩只鬼火般綠幽幽的眼睛,還有隱約的黑色輪廓。他半天才勉強認出母狼碩大的肚子,這期間母狼一直狂暴地嚎叫著,那是在召喚自己的同伴。很明顯,她有丈夫,只是她的丈夫不知為何離開了,只留下這頭懷孕的母狼。
母狼的叫聲時而焦急,時而憤怒,時而痛苦,鮮血的氣息越來越濃,她的肚子卻絲毫不見小。當路立即明白:這頭狼難產了。
他將劍放在一邊,低聲叫著,盡力安撫這頭母狼,而后小心翼翼靠近。母狼揚頭做了個咬的動作,可她站不起來,只能竭力嘶吼著,試圖嚇住這個陌生的家伙。當路摸索到她身后時,母狼蹬了下腿,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進攻了。
當路卸掉護臂,擼起袖子,把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開始給母狼接生了。母狼痛苦地嚎叫起來,當路咬著牙,在母狼肚子里摸索著。終于,他掏出了一只shi漉漉的狼崽,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當他掏第四只小狼崽時,一道黑影猛地躥進山洞,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當路痛吼一聲,他的手還在母狼的肚子里,因此他只得忍痛先將狼崽掏出,再去打那只咬他的狼。那狼當然躲開了,還從他胳膊下撕下了一條血淋淋的肉。當路抓過劍,站了起來,瞪著那狼,那狼也兇狠地瞪著他,喉嚨里不斷發出憤怒的低吼,正當公狼準備撲上去咬死這個闖入者時,母狼虛弱地叫了一聲。
那狼立刻調轉方向,跑到了母狼身邊。母狼又叫了幾聲,公狼低低地應和著,當路豎耳聽著,他聽出,這兩頭狼已經沒有那么敵視他了。狼嚎聲此起彼伏,似在激烈地爭論,忽然,母狼哀叫一聲,公狼立即緊張地叫了兩聲,接著便快步跑到當路面前,哀求地叫著,把他重新拽到了母狼身旁。
當路有些疑惑。母狼繼續痛苦地叫著,公狼圍著她焦急地轉著,不時用嘴拱她的肚子,當路忽然生出一個猜測:難道還有小狼留在母狼肚子里?
他又掏了一遍母狼的肚子,里面果然還有一只小狼。他掏出最后一只狼崽,母狼感激地叫了一聲,舔舐著那些黏糊糊的小家伙,公狼也低低叫著,尾巴呼啦啦搖著。當路疲憊地笑了笑,走到一邊坐下,開始處理身上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