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路先處理了胳膊上的傷,然后摸索到那只護臂,咬在嘴里,開始一支支地折斷箭柄,那些箭有倒鉤,不能直接拔出。他拔得很不容易,因為那些箭都在背上。要是在軍中,當路會讓大夫切開箭頭周圍的傷口,把箭頭取出來,可現(xiàn)在他只有一個人,他沒法這樣做。于是,他只能讓這些箭頭留在身體里了。
折完箭柄后,當路已是渾身大汗。他吐出護臂,牙酸腮脹。現(xiàn)在,他能做的都做了,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安排了。這時候,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兩只狼在望著他,黑暗中,那兩雙綠瑩瑩的狼眼睛十分溫柔。母狼擔憂地低鳴著,公狼甚至跑了過來,舔著他流血的手。
當路的雙眼忽然潮shi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家里,回到了那片楓林。他不自覺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卻發(fā)出了哭聲。
他想家了,他真的好想家啊。
他想回家。
公狼疑惑地望著這個痛哭的大家伙。這只狼在當路身邊逡巡片刻,把他拽到了離母狼不遠的地方,然后,公狼靠著當路臥了下來。這樣,公狼又能守著自己的妻子,又能守著這個陌生的同類了。
當路卻哭得更厲害了,他靠在公狼身上,壓抑地哭著,哭著,外面的雨一直下,那么大那么大,好像要把整個世界沖垮,而他身邊的溫暖那么小,那么小,小的就像一支即將熄滅的燭火,到最后,收留他、拯救他的還是狼。他雖有人的外貌,卻終究只能與狼為伍。可他真正的家人,卻早就葬身在火海中。
不知不覺中,當路靠在公狼身上睡著了。睡夢中他又將自己縮成一團,兩手蜷曲在xiong前,像狼一樣。他睡得很不好,身上忽冷忽熱,昏昏沉沉,卻醒不過來——他發(fā)燒了。舊傷、中箭、淋雨、新傷,他鐵打的身體終于垮了。
要不是公狼的一聲慘嘯,當路恐怕會一直睡下去。他勉勉強強睜開灌鉛似的眼皮,看到洞口透出一點刺目的光亮,接著,他聽到母狼尖厲的嚎叫。當路頓時清醒了,他跌蹶爬起,這時,他聽到了人的腳步聲。
當路心中一沉。他抓起劍,半跪著擋在母狼面前,母狼還在嗚嗚低吼著,五只小狼崽全被她護在身后。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暗淡的晨光中走進一頂鮮亮的黃絹帽,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了當路面前,正是吳律。幾十個弓箭手跟他走進了山洞,像一群烏鴉遮蔽了洞口的光亮。外面,淅淅瀝瀝的雨仍未停息。
當路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沒死。”他咬牙切齒地叫道,嗓子嘶啞得像一口破鑼,“你為什么沒死?我明明一劍刺穿了你的心臟!”
吳律并不急于回答他的問題。他環(huán)顧四周,目露驚奇,片刻后,他嘲諷地說:“果然,chusheng不管再怎么像人,最終都會與chusheng為伍。”
“我問你為什么沒有死!”
“你還是一貫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事。”吳律搖搖頭,仿佛很惋惜地喟嘆道,“是啊,我為什么沒有死?或許,是我走運吧。當路,你現(xiàn)在想怎么死呢?是萬箭穿心,還是自刎?對了,把那頭狼抬進來!”
兩個士兵將一頭死狼抬進來。見到它的瞬間,母狼頓時哀叫連連,眼中迸出淚水。那原來是條很漂亮的黑狼,毛發(fā)油亮,四肢健壯,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被箭射成了個篩子。黑狼的雙眼暗淡無光,它已經(jīng)死透了。
“chusheng!”當路的理智斷了弦,他怒吼著撲上去,弓箭手立刻要射箭,卻被吳律攔住,他奪過旁邊士兵的弓,一下子抽在了當路臉上!當路的身體本就虛弱,這閃電般的一擊幾乎把他抽暈過去,他滾倒在地,眼前金星直冒,腦子里嗡嗡一片。他從不知道吳律有這樣大的力氣。
母狼的哀鳴一瞬間變得很遠,當路撐了一下地,腦袋沉重地擺動著,血一塊塊從他臉上流下,他眼中一片模糊。母狼的叫聲越來越尖厲,當路看到了四支纖瘦的狼爪子,他費力地抬起頭,看到了擋在自己身前的母狼。
也看到了那對準母狼的森森利箭。
“不,不”當路模糊不清地叫著,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即便他已經(jīng)身受重傷,虛弱至極,那些弓箭手看到他爬起來時還是嚇得呼吸一促,身子不自覺地往后躲著。吳律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望著這個搖搖晃晃,即將倒下的殺神。
“我對殺chusheng沒有什么興趣。”他開口,聲音冰冷又遙遠,“你自盡吧。不,你先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再自盡。”
當路瞪著他,被血染得通紅的眼中,吳律就像一張扭曲的紅剪紙。
“為什么”他費力地問,悲哀又憤怒,“為什么這樣對我?”
“我數(shù)三個數(shù)。”吳律的聲音依舊無情,“三個數(shù)后,你要是還不動手,我就自己動手了。到時候,你跟這狼都得死。”
“為什么!”當路聲音嘶啞地咆哮著,“為什么!”
“三。”
“你這個chusheng!你這個騙子——”
“二。”
“我不該相信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