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劈下,驚雷驟至,紫色的電光將臺城照成一片慘白,好像一張鬼臉,當路xiong口忽然感到一陣劇痛,幾乎難以呼吸。他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像個快渴死的人大口喘息著,這時轟隆隆的雷聲接連響起,好像上天在發怒。雨越來越大,很快天地間陷入一片昏冥,就在這時大雨中傳來一聲悶響——城門被撞開了!
臺城,破了。
傾盆大雨中,連國士兵魚貫而入,洪水般瞬間席卷全城,屠殺著仙鶴的殘兵敗將。當路沒有管他們,仙鶴王死了,齊成武死了,剩下的仙鶴人不過是一盤散沙,無法與他抗衡。他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找到了自己的馬。
他,還有人要殺。
他駕馬從臺城奔下,xiong口仍痛得無法呼吸,那疼痛似灼燒似撕裂。肯定是那兩根肋骨又斷了,該死,一根骨頭斷上兩次就會這樣痛嗎?當路咬著牙,催馬直奔臺城府,在那里他隨便抓住一個小吏,問:“之前給連國送信的那個獄曹在哪兒?”
他殺了偷他項鏈的賊,現在他要殺他的幫兇。
當路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獄曹。這膽大包天的家伙和他的女人孩子們躲在床上,縮成一團,好像一窩雞崽。當路推門而入時,他們一齊尖叫,抱得更緊了。當路滿臉鮮血,滿臉雨水,漆黑的雙眼好似無盡的深淵,將吞噬一切。
他伸出那只鮮血淋漓的大手,把獄曹揪下了床,他的女人孩子們抱著他的腿和腰,也跟著一塊被拽下了床。于是,這一家人還是緊緊抱在一起,睜著五六雙驚恐的眼睛瑟瑟發抖地望著當路。
當路舉起劍。
“別殺我!別殺我!”獄曹一頭撞到地上,痛哭流涕道,“大人,老爺,你們叫我干的事我都干了!別殺我,別殺我啊!”
當路說:“你偷了我的項鏈。”
“我沒偷!老爺,這是你們給我的,是你們讓我送去的啊!為這袋珠子仙鶴人差點砍了我的腦袋!可我干了什么呀!我就是個跑腿的!”獄曹在地上框框磕頭,大聲哀叫,“老爺,我求求您放了我,放了我這一家老小吧!俺們爛命一窩,不值得您動手,您就發發慈悲,放過我們吧!”
“我們給你的?”當路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這條項鏈是別人給你的?”
“是啊!就是跟您一塊的那位大人!戴黃帽子的那位!”
這句話好似當頭一棒,打得當路措不及防。他愣愣地站在那,聽那獄曹語無倫次地為自己辯解。
“那位大人叫我送過去!我連打開都沒打開,當晚就趕回臺城了!我一進城,就立馬叫人抓住了,我就順勢把東西給了他們——大人!您要我辦的事我都辦了!求求您別殺我!我也只是想活命!我沒辦法啊!”
當路忽然把獄曹提了起來,女人孩子嚇得尖叫連連,獄曹反而不叫了,只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嗚嗚咽咽地哭著。
“你沒打開,怎么知道里面是珠子?”
獄曹嚇得話不成串,結結巴巴道:“我,呃,我打,打開過!我是打開過,我就看了一眼!那袋子有血,我,我害怕”
當路猛地把他扔到地上,用劍指著他,吼道:“說!誰給你的東西,要你干什么,從頭說清楚!”
外頭,雨已經下得極大極大了。八月的雨就是這樣突然,上一瞬還晴空萬里,下一瞬就陰云密布,接著瓢潑大雨就劈頭澆下。黑色的暴雨中,當路策馬狂奔。一路上他四處搜尋:沒有!沒有!沒有!吳律在哪兒?他不敢相信是他把項鏈給了獄曹——為什么?為什么!他那么信任他!那么!
他在哪兒?在哪兒!他看見了他,在那兒,在城門口,在一堆士兵中間!當路徑直沖了過去,跳下馬,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把抓起吳律,雙目血紅地瞪著他,問:“為什么!”
奇怪的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責問吳律非常平靜,那副樣子就好像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你說啊!”當路晃著他,怒吼道,“說啊!為什么!為什么!”
他眼中有淚,但在大雨傾注下無人看見,人們只看到他面目猙獰地咆哮著,拿劍對著丞相,那樣子就像一頭發狂的野獸。
“為什么?”吳律嗤笑一聲,輕蔑地看了眼他脖子上那串項鏈,說,“它們不是回到你手上了嗎?”
當路瞪著他,兩只眼睛幾乎從眼眶中跳出。吳律臉上那嘲諷的神情,與從前在籠子外、在看臺上、甚至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并無二致。剎那間當路明白了,吳律從未將他當做同類,他在他眼里不是人,仍是狼。當路臉上忽地浮現一個古怪的笑,說是笑,也許只是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下一瞬,他猛地將劍刺入了吳律的xiong膛!
尖叫四起,吳律應聲倒地。當路拔出劍,跳上馬,沖出了城門!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燒,可在那盛怒之下是刻骨銘心的疼痛,那疼痛無孔不入地滲入他身體的每一寸角落,幾乎把他燒成灰燼。他不明白,他不能明白——吳律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是他信任的第一個人,第一個啊!
因為他就像他的父親,他的老師,他的朋友,就像他沒有的一切!可那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過往的美好是一顆早就爛了的果子,一頭內里潰爛的死鹿,可他卻把它們當做無上的饗宴封藏在自己的洞穴里,直到洞口突然崩塌他才發現里面早就爬滿了蛆蟲!
狂怒中,當路一鞭子一鞭子地抽著馬,似乎要借此逃離那可怕的回憶。馬痛苦地嘶吼著,奔跑著,當路也哀嚎著,那哀嚎聲在黑色的雨水中聽起來就像山洪爆發,震人心魄,碎人肝膽。那是被背叛的靈魂在嘶吼,不,甚至連背叛也稱不上,因為這從頭至尾都是一場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