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被凍醒的第二回。
天剛蒙蒙亮,土坯房里還浸著隔夜的寒氣,墻角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她動了動手指,骨頭縫里像是塞了冰碴子,稍微一使勁就疼得鉆心。胸口的傷處更是火燒火燎,每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那是原主被打時震傷了肺腑,這具身l的底子,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
“吱呀”一聲,外屋的門開了。
林薇立刻閉緊眼睛,屏住呼吸,只用耳朵捕捉著外面的動靜。腳步聲拖沓而沉重,王婆子在灶臺邊搗鼓著什么,叮叮當當?shù)穆曧懤铮瑠A雜著她低聲的咒罵,多半是嫌柴火濕了不好燒,或是怨天太冷凍壞了她的老骨頭。
作為臨床心理學家,林薇太清楚這類人的行為模式了——王婆子的刻薄本質上是一種生存焦慮的外化。在缺衣少食的亂世,她把所有安全感都寄托在兒子趙大牛身上,而自已這個“外來者”,自然成了她宣泄壓力的靶子。要改變這種關系,不能硬碰硬,得用“利益綁定”和“情感錨點”雙管齊下。
她掙扎著坐起身,胸口的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扶著土墻緩了好一會兒才穩(wěn)住神。身上的破麻布根本抵不住寒意,她索性把稻草往身上攏了攏,赤著腳踩在冰冷的泥地上,一步步挪到門口。
外屋光線昏暗,王婆子正背對著她往灶膛里塞柴,佝僂的背影在跳動的火光里忽明忽暗。角落里的糧缸敞著口,林薇眼尖地瞥見,里面只剩下淺淺一層粗糧,還混著不少沙石。
“醒了?”王婆子沒回頭,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慣有的不耐煩,“醒了就滾過來燒火,難不成要我老婆子伺侯你?”
林薇沒應聲,默默地走到灶臺邊蹲下。地上堆著幾根濕柴,她撿起來,用枯草引燃,小心翼翼地往灶膛里送。煙順著灶口冒出來,嗆得她劇烈咳嗽,咳到最后,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她下意識地用手背一擦,赫然是點點暗紅的血漬。
“晦氣!”王婆子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干活不行,添亂倒是一把好手!”
林薇低著頭,把咳出來的血悄悄蹭在灶前的泥土里,聲音虛弱得像風中的殘燭:“娘,我……我這就燒旺些。”
她故意放慢了動作,每添一根柴都要停頓一下,肩膀微微顫抖,把“虛弱”兩個字演得淋漓盡致。眼角的余光卻始終鎖定著王婆子——她的嘴角撇著,看似一臉嫌惡,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上的補丁,那是趙大牛小時侯穿舊的衣服改的。
機會來了。
“娘,”林薇清了清嗓子,確保自已的聲音足夠沙啞,卻又能清晰地傳到對方耳朵里,“前兒個夜里,我好像聽見您念叨大牛哥了。”
王婆子的動作猛地一頓,雖然很快恢復如常,但那瞬間的僵硬瞞不過林薇的眼睛。
“胡說八道什么!”她梗著脖子反駁,聲音卻比剛才低了幾分,“我才沒念叨那個臭小子!”
“是我記錯了。”林薇順著她的話頭接下去,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怯懦,“大牛哥在外面打仗,肯定苦得很。聽說軍營里天不亮就要操練,冬天也得睡冷帳篷……”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觀察王婆子的表情。果然,老婦人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眉頭鎖成了疙瘩,呼吸也粗重了幾分——那是擔憂的微表情。
“……要是能有口熱湯喝就好了。”林薇適時地收住話頭,輕輕嘆了口氣,“可惜我這身子不爭氣,不然還能給您多攢點糧食,等大牛哥回來了,讓他帶在路上……”
“呸!”王婆子突然轉過身,手里拿著個豁了口的粗瓷碗,像是要砸過來,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盯著林薇蒼白的臉,又看了看她胸口滲血的麻布,眼底的怒火一點點褪去,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那是權衡利弊后的動搖。
林薇知道,王婆子正在心里算賬:留著這個媳婦,雖然要多張嘴吃飯,但至少能干活,還能在兒子回來時有個交代;要是真把她逼死了,萬一兒子有個三長兩短,自已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餓死你算了!”王婆子最終還是把碗重重地放在灶臺上,發(fā)出“哐當”一聲響。但她轉身去糧缸舀糧時,動作卻比平時慢了些。
林薇看著她從缸底舀起小半碗摻著沙石的粗糧,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這一步棋,走對了。
王婆子把粗糧倒進鍋里,又舀了半瓢冰水,用木勺攪了攪,便不再管了,自已搬了個小馬扎坐在灶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添柴。
鍋里的水慢慢熱起來,粗糧的腥味彌漫開來。林薇蹲在旁邊,默默地往灶膛里添柴,偶爾咳嗽幾聲,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王婆子聽見。她能感覺到,老婦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已身上,帶著審視,卻沒了之前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