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入殮那天,三叔偷偷往他嘴里塞了枚銅錢。銅錢是祖傳的,邊緣磨得發亮,正面刻著“光緒元寶”,背面鑄著條扭曲的龍——按老家的規矩,這是給死人含在嘴里的“壓口錢”,能讓亡魂在陰間走得安穩。
“不能用這個!”奶奶拄著拐杖沖過來,拐杖頭在青磚地上戳出個小坑,“這錢沾過血,會招東西的!”
三叔沒聽。他蹲在棺材旁,指尖捏著銅錢往爺爺齒縫里塞,銅面映出他發紅的眼睛:“爸這輩子苦,帶個值錢的走怎么了?”
我站在旁邊,看見銅錢碰到爺爺嘴唇的瞬間,爺爺眼窩突然陷下去半寸,像有什么東西被吸了進去。棺材里的檀香突然變味,混進股鐵銹似的腥氣,繞著三叔的腳踝打了個圈。
頭七晚上,我被三叔的哭聲吵醒。他跪在爺爺的遺像前,手里攥著那枚銅錢——不知何時從棺材里出來了,銅面沾著層黑垢,像干涸的血。
“爸,我錯了……”三叔的臉腫得像發面饅頭,嘴角淌著血,“別揪我了……”
我這才發現,他的胳膊上布記青紫色的指印,像被人死死攥過。奶奶坐在門檻上燒紙,火光里,她的臉忽明忽暗:“說了這錢不能用,當年你太爺爺就是含著它走的,結果頭七晚上,棺材蓋自已開了道縫,里面的錢沒了,倒是多了半只啃爛的手……”
三叔突然尖叫起來。他手里的銅錢不知何時嵌進了掌心,銅面的龍紋像是活了,鱗片翹起,邊緣割破皮膚,血珠滲出來,一碰到銅錢就變成了黑色。
“在舌頭底下……”三叔突然開始胡言亂語,手指往自已嘴里摳,“它要鉆進去……爸,別催……”
我嚇得后退,撞翻了墻角的祭品。供桌上的蘋果滾到三叔腳邊,他抬腳就踩,果皮裂開的聲音里,我聽見銅錢發出“嗡嗡”的輕響,像有蟲子在里面爬。
第二天,三叔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他是癔癥,可他的舌頭底下確實有個血洞,深不見底,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鉆出來的。更嚇人的是,他總在夜里喊“錢在動”,護士掀開被子,看見他的肚皮上有個凸起,像枚銅錢在皮膚下游走,所過之處,留下道青黑色的印子。
奶奶偷偷告訴我,這枚銅錢是太爺爺年輕時從亂葬崗撿的。當時那錢卡在一具女尸的喉嚨里,太爺爺為了取它,用刀撬開了尸l的嘴,結果當晚就被鬼纏上,說要討回“壓口錢”。后來太爺爺死時,家人沒敢給他含任何東西,可入殮后,銅錢還是自已出現在他嘴里,銅面沾著的血,幾十年都沒褪。
“那女的死得冤,”奶奶往火盆里扔了張紙錢,“說是被人勒死的,嘴里塞著這錢,連喊冤都喊不出來。”
這話剛說完,供桌上的遺像突然倒了。玻璃罩裂開道縫,里面爺爺的照片上,嘴角多了枚銅錢的影子,銅面的龍紋正慢慢爬到爺爺的眼睛里。
我突然想起入殮時的細節——爺爺的嘴閉得很緊,三叔是用蠻力撬開的,當時還掉了顆假牙。而太爺爺的葬禮上,也是因為嘴閉得太死,最后用了鑷子才把銅錢塞進去。
三叔去世的前一晚,我去醫院看他。他躺在床上,眼睛瞪得極大,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有東西堵住了氣管。他的手死死抓著我的胳膊,掌心的銅錢已經完全嵌進肉里,銅面的龍紋變成了暗紅色,像用血畫的。
“是她……不是爸……”三叔的聲音細得像線,“她借爸的嘴……要回自已的錢……”
我這才看清,銅錢背面刻著個模糊的“秀”字——奶奶說過,太爺爺撿錢的那具女尸,墓碑上就刻著這個字。原來這根本不是什么祖傳壓口錢,是那個枉死的女人的東西,太爺爺搶了她的錢,她的怨氣就跟著銅錢纏上了我們家,誰用這錢當壓口錢,誰就會被她當成“借尸還魂”的容器。
三叔突然劇烈抽搐,肚皮上的凸起猛地鉆進喉嚨。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里,充記了恐懼,嘴角慢慢咧開,露出枚銅錢的邊緣,銅面映出我的臉,像在嘲笑。
三叔下葬時,奶奶堅持要把那枚銅錢扔進火盆?;鹈缣蜻^銅面,發出“滋滋”的聲響,黑煙里飄出股女人的哭聲,尖得像指甲刮過玻璃。
葬禮結束后,我在爺爺的棺材里發現了顆假牙——正是入殮時掉的那顆,齒縫里纏著根長發,黑得發亮。而供桌上的遺像,玻璃裂縫里卡著半片銅錢,背面的“秀”字清晰可辨。
后來,奶奶請了道士來家里讓法。道士說,那女人的怨氣已經散了,因為她終于拿回了自已的壓口錢。只是臨走前,她在我家的門檻上留下了道印記,誰要是再敢拿別人的東西當壓口錢,就會像太爺爺和三叔一樣,被她“堵上嘴”。
現在,我家的門檻上確實有道淺痕,像枚銅錢壓出來的。每逢陰雨天,那里就會滲出點黑水印,聞著有股鐵銹味,像沒擦干凈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