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那年,楚玉微在山里的藥農家里收到一封來自北京的信。信封上的字跡很陌生,打開卻看到沈文軒的名字,他如今是政務院的參事,信里說楚家碼頭已經歸還給地方,還說顧晏廷的冤案平反了。
“回去看看吧?!?/p>
顧晏廷給她讀信時,聲音有些發顫。他的腿在山里養好了些,不用拐杖也能慢慢走了,只是陰雨天還會疼。玉微看著窗外的山茶花,突然想起楚家大院的海棠:“不知道那樹怎么樣了。”
他們回湘南那天,碼頭的工人都來接他們。新修的驗貨樓比以前更氣派,只是賬房先生換成了穿中山裝的年輕人。楚家大院被改成了文化館,只有后院那棵海棠樹還在,已經長得枝繁葉茂,只是沒人再給它澆水修剪。
“楚老板,顧督辦?!?/p>
年輕的文化館館長遞來鑰匙,“上級說這院子還是該還給你們?!?/p>
玉微看著銹跡斑斑的門鎖,突然搖了搖頭:“留給孩子們吧,讓他們知道以前的事。”
她和顧晏廷在碼頭旁蓋了間小瓦房,日子過得平靜而踏實。他幫著碼頭的年輕人講講航運的規矩,她則在附近開了家小雜貨鋪,賣些針頭線腦,偶爾也給街坊們算算賬。有人說他們傻,放著大院不住住瓦房,他們聽了只笑笑,把狼頭令牌和那塊懷表,都收進了樟木箱的最底層。
沈文軒來看他們時,帶來了臺收音機。那天晚上,他們坐在院子里聽開國大典的廣播,毛主席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清晰而有力。顧晏廷突然站起來,挺直了腰板,像當年在戰場上那樣敬了個軍禮。玉微看著他鬢角的白發,眼眶突然濕了
——
這個在烽火中守護了她半生的男人,終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太平。
海棠樹開花的那年春天,顧晏廷走了。他是在給樹澆水時突然倒下的,手里還握著那把舊水壺。玉微沒哭,只是坐在樹下,把他的頭枕在自已腿上,像他當年在戰地醫院枕著她的腿一樣。風吹落花瓣,落在他臉上,像給這飽經風霜的生命,蓋上了最溫柔的被子。
沈文軒來送葬時,帶來了顧晏廷的平反通知書。玉微把通知書和他的狼頭令牌放在一起,埋在海棠樹下。“他說過,焦土上能種莊稼?!?/p>
她拍了拍新翻的泥土,“現在,他要在這里扎根了。”
又過了許多年,楚玉微也老了。她坐在輪椅上,由文化館的年輕人推著去看海棠花。孩子們圍著她,聽她講當年的故事,講那個穿著石榴紅旗袍的小姐,講那個帶著狼頭令牌的軍官,講他們如何在烽火中守護著這片紅土。
“奶奶,他們最后在一起了嗎?”
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問。玉微看著記樹的海棠花,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全是陽光:“你看這花,開得這么好,就知道他們一直在一起啊?!?/p>
風吹過,海棠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遲來的雪,覆蓋了紅土,也覆蓋了那些烽火歲月里的愛恨與悲歡。而那枚被金箔補好的狼頭令牌,早已和海棠樹的根須纏在一起,在這片他們守護了一生的土地上,靜靜等待著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