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括的“橫排句點法”在知州府傳開后,他徹底擺脫了雜役的身份,成了文書房的“專職抄手”。王知州甚至特意讓人給了他一間靠窗的小隔間,雖說只有一張舊木桌,卻比之前窩在柴房強多了。
這日,管錢糧的劉主簿抱著幾摞賬本,“哐當”一聲砸在趙括桌上。賬本封皮磨得發亮,邊角卷成了波浪,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
“王大人說了,讓你把上半年的賦稅明細抄錄清楚,三日后要呈給知府大人過目。”劉主簿斜著眼看他,語氣里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這人是王知州的內弟,在州衙管了五年錢糧,向來覺得自已是“皇親國戚”,對趙括這種“一步登天”的雜役,打心眼兒里瞧不上。
趙括心里冷笑,面上卻堆著笑:“放心主簿,保證抄得清清楚楚。”
等劉主簿搖著扇子走了,他翻開賬本,眉頭瞬間皺成了疙瘩。這賬記得叫一個混亂:田賦和鹽稅混在一頁,收入和支出纏成一團,數字潦草得像鬼畫符,有些地方甚至用朱筆涂改過好幾次,看著就像小孩子涂鴉。
“這哪是賬本,分明是天書。”趙括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自已論文里用過的數據分析表——要是把這些數據分門別類列出來,豈不是一目了然?
說干就干。他找來幾張裁好的毛邊紙,先在頂端畫了條橫線,左邊寫上“收入”,右邊寫“支出”,再用豎線分成幾列,分別標上“項目”“數量”“備注”。等框架搭好,他才拿起賬本,一筆一劃地往表格里填數字。
田賦多少石,鹽稅多少貫,驛站支出多少,修繕城墻用了多少……原本亂糟糟的數字,一進表格竟變得整整齊齊,哪項多了,哪項少了,一眼就能瞅明白。
抄到四月份的鹽稅時,趙括筆尖頓住了。這月的鹽稅比去年通期少了近三成,備注里只寫了“鹽路受阻”四個字,連具l哪條路、受阻多久都沒提。他翻到去年的賬本對比,發現去年四月根本沒記什么“鹽路受阻”,鹽稅反而比今年多了不少。
“奇了怪了。”趙括摸著下巴,繼續往下翻。六月份的田賦更離譜,明明今年風調雨順,收成比去年好,田賦卻少了一成,備注寫的是“流民增多,酌情減免”,可翻遍了前面的賬頁,壓根沒見著登記流民數量的冊子。
他把這兩項可疑的數字用紅筆圈出來,心里漸漸有了數。劉主簿是王知州的內弟,掌管錢糧多年,這賬面上的窟窿,十有八九和他脫不了干系。
可這事該不該說?趙括犯了難。直接告訴王知州,萬一人家是“一家人”,轉頭把他賣了怎么辦?不說吧,這明顯的貓膩擺在眼前,他這歷史系研究生的“職業病”又犯了——見不得糊涂賬。
思來想去,他決定玩點“小心思”。
三日后,趙括把抄好的賬本和一份“附加表”一起送到了王知州書房。
“大人,賬本抄好了。另外,小人覺得賦稅項目繁多,怕大人看著費神,就自作主張畫了張‘收支對比表’,把各項錢糧列得清楚些,您瞧瞧?”
王知州正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本想隨手把表格扔到一邊,可瞥見上面橫平豎直的線條,忍不住拿了起來。這一看,就再也放不下了。
“咦?這四月份的鹽稅怎么少了這么多?”王知州指著表格上的紅圈,“去年通期可不是這個數。”
趙括適時地“啊”了一聲,裝作剛發現:“大人不說小人還沒注意!難道是小人抄錯了?”他拿起賬本翻了翻,“哎呀,賬本上確實是這個數,備注寫著鹽路受阻……”
“鹽路受阻?”王知州眉頭擰成了疙瘩,“去年四月也沒見鹽路受阻,今年怎么就受阻了?哪條路受阻了?”
趙括低著頭,聲音小小的:“賬本上沒寫……小人不敢亂猜。”
王知州沒說話,手指又移到六月份的田賦上:“這田賦也不對,今年收成好,怎么反倒比去年少了?”
“備注說是流民多,減免了。”趙括適時補充,“可小人翻遍了賬冊,沒見著登記流民的冊子,也不知道具l減免了多少戶……”
王知州的臉色越來越沉,手指在表格上敲得“篤篤”響。他雖不算什么清官,卻也知道錢糧是州衙的根基,容不得半點馬虎。劉主簿是他內弟,他平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窟窿也太大了些。
“你先下去吧。”王知州揮了揮手,聲音聽不出喜怒。
趙括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多問,躬身退了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書房里傳來“哐當”一聲——像是茶杯被摔碎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轉身往文書房走。有些話不用明說,把證據擺出來,聰明人自然能看懂。他要讓的,只是遞上那把“鑰匙”,至于門后的事,就不是他該操心的了。
回到隔間,趙括剛坐下,就見小衙內捧著個食盒跑了進來,獻寶似的打開:“我娘讓了蜜餞梅子,給你嘗嘗!張先生說你幫我爹解決了大麻煩,以后要多教我背書呢!”
趙括拿起一顆梅子塞進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他笑著揉了揉小衙內的頭,心里卻在想:這大宋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不過沒關系,只要他這“顯眼包”的機靈勁兒用對地方,總能在這渾水里摸出幾條魚來。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那張畫著表格的紙上,紅圈里的數字在光線下格外清晰,像是在預示著什么。趙括知道,他在知州府的日子,怕是不會再像以前那么清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