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才的模具（第2頁）

月光微弱，從工棚頂?shù)钠贫绰┫乱稽c清輝。

他的指尖碰到了一處不平整。像是劃痕，又像是字跡。

他湊近了些，借著那點微光，用手指仔細地擦拭那片墻壁?；覊m和碎屑簌簌落下。

漸漸地，一行深埋的、用白色粉筆寫的字跡，穿透了時光的覆蓋，清晰地顯露出來：

“2000712，德產(chǎn)海德堡hd-205，液壓系統(tǒng)無壓力，泵l異響。癥結：主油缸內(nèi)置溢流閥閥芯卡滯，密封圈老化（疑似非原廠配件導致）。處理：拆解閥l，用1200目金相砂紙研磨閥芯，臨時替換為丁腈橡膠圈（耐壓需≥35pa），注46抗磨液壓油。試機正常。注：此閥國內(nèi)無代換，需報備訂購原廠件。”

字跡工整，甚至帶著一種嚴謹?shù)陌逭?，每一筆都力透墻背。后面還有一小串復雜的壓力曲線草圖和數(shù)據(jù)推導公式。

粉筆字早已干涸固化，幾乎與墻壁融為一l，但那冷靜的邏輯、精準的判斷、還有那種臨危不亂、于絕境中硬生生鑿出一條通途的強悍力量，卻如通一聲炸雷，猛地劈開了江源慶混沌的腦海！

塵封的維修筆記……父親寫的？他那個只有中專文化、一輩子埋頭苦干、只會對著故障唉聲嘆氣的父親？

不，不像。

這面墻，這臺曾經(jīng)代表了國內(nèi)最高技術水準的進口機器……它們見證過什么？這個工坊，又曾經(jīng)藏匿著怎樣的往事和能人？

血液毫無預兆地加速奔流，撞擊著他的太陽穴，發(fā)出咚咚的聲響。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院子里其他幾臺破舊沉默的機器，掃過角落里堆積的、蒙塵的廢舊零件和工具。

那一刻，父親佝僂的背影、遞出三百塊錢時躲閃的眼神、那些日夜呻吟的機器、那二十萬的債務……甚至是他自已那張輕飄飄的三本畢業(yè)證，所有這一切，突然被這面墻上突如其來閃現(xiàn)的智慧光芒，照得失去了重量。

它們依然存在，依然沉重，但卻不再是不可撼動的絕望。

黑暗中，江源慶的心臟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起來，一股陌生而灼熱的力量，從心臟泵出，涌向四肢百骸。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再次伸出手，指尖緊緊壓在那冰冷墻壁粉筆字深刻的凹痕上，仿佛要透過這觸摸，與十年前那個在此地留下痕跡的無名者對話。

工棚外，萬籟俱寂，只有野草深處的蟲鳴，忽高忽低。

可江源慶卻覺得，自已聽見了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