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張家門鎖打開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黑暗里,我屏住呼吸,赤著腳,悄無聲息地溜到門后,眼睛死死貼在了貓眼上。
冰冷的、魚眼鏡頭畸變的視野里,老張家的門開了一條縫。樓道昏黃的感應燈沒亮,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那點慘綠的光,勉強勾勒出一個佝僂、瘦削的人影。是老張。他動作遲緩,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悄,像怕驚醒沉睡的整棟樓。他側(cè)著身子,極其緩慢地從門縫里擠了出來,然后,極其小心地將身后的門帶上,幾乎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更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他手里拖著的東西——一個碩大無比的黑色垃圾袋。袋身鼓脹得變了形,塞記了某種沉重、l積不小的物l,袋子底部沉甸甸地墜著,幾乎拖到地面。他佝僂著背,費力地拖著這個龐大的袋子,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向樓梯口。
那袋子摩擦著水泥地面,發(fā)出一種令人牙酸的、持續(xù)的“沙——沙——”聲。那聲音在死寂的午夜樓道里被無限放大,帶著一種黏膩的質(zhì)感,像某種濕滑冰冷的東西在蠕動爬行。
老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那令人心悸的“沙沙”聲,也隨著他往下走,漸漸遠去。
沒有絲毫猶豫。一種混合著恐懼、疑慮和必須探明真相的沖動,瞬間攫住了我。我飛快地套上外套,抓起手機,連鞋帶都沒系緊,就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閃身出去,像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綴了上去。
凌晨的小區(qū),空曠得像個巨大的墳場。慘白的月光被稀薄的云層切割得支離破碎,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弱的光亮。路燈間隔很遠,投下一個個孤島般的光圈,光圈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空氣冰冷,吸進肺里帶著一股鐵銹和泥土的腥味。
老張佝僂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截移動的枯木。他拖著那個巨大沉重的黑袋子,步履蹣跚,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袋子底部沉重地刮擦著冰冷的水泥路面,那“沙——沙——”的摩擦聲,在無人的死寂中清晰地回蕩,成了這午夜唯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這聲音像帶著鉤子,一下下刮著我的耳膜,也刮著我緊繃的神經(jīng)。
他并沒有走向小區(qū)門口,也沒有去地下車庫的方向。他拖著袋子,徑直走向了小區(qū)最深處,那片緊鄰著后山圍墻的荒僻角落。那里原本規(guī)劃是小公園,后來資金斷了,只胡亂種了些半死不活的樹,野草瘋長,荒涼得連路燈都懶得往那邊裝一盞,是小區(qū)里出了名的“鬼地方”。更遠處,圍墻外就是那片被老住戶諱莫如深的后山,零星散布著一些無主的荒墳野冢。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悶的鈍痛。寒意順著脊椎骨嗖嗖地往上爬。老張……他要去后山?他拖著那么大一個袋子去后山讓什么?那袋子里……到底是什么東西?!
老張的身影沒入了圍墻邊緣那片濃重的黑暗里,只有那“沙——沙——”的摩擦聲,還在固執(zhí)地指引著方向。我強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驚叫,借著稀疏灌木和枯樹的陰影,像只受驚的野貓,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過去。腳下是松軟的泥土和厚厚的腐葉,踩上去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每一步都讓我心驚膽戰(zhàn),生怕驚動了前方那個拖著沉重秘密的身影。
圍墻下有一個豁口,不知被什么人弄開的,勉強能容一人鉆過。老張顯然對此很熟悉,他費力地把那巨大的袋子先推過去,然后自已再佝僂著鉆了過去。我也跟了過去,豁口處帶著鐵銹的冰冷鐵絲刮破了我的袖子,留下一條細長的口子。
圍墻外,后山的空氣更加陰冷潮濕,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腐爛植物和泥土的腥腐氣味。月光被茂密的樹冠切割得更加破碎,投下斑駁陸離、晃動不已的詭異光影。老張拖著袋子,在雜樹叢生的山坡上又艱難地跋涉了一段路。那“沙沙”聲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刺耳。
終于,他在一片相對平坦、背陰的洼地停了下來。那里,在幾棵歪脖子老槐樹的環(huán)抱下,赫然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土包很新,泥土還是濕潤的深褐色,上面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標記,沒有墓碑,連塊石頭都沒有——一個徹頭徹尾的無名墳冢!
月光恰好從樹冠的縫隙漏下幾縷,慘白地照在那個土包上,也照亮了老張那張在陰影里顯得愈發(fā)青白扭曲的臉。他放下袋子,佝僂著背,劇烈地喘息著,仿佛剛才那段路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然后,他彎下腰,從旁邊撿起一把不知何時藏在那里的、銹跡斑斑的短柄鐵鍬。
他開始挖掘。
鐵鍬插入濕潤的泥土,發(fā)出“噗嗤”的悶響。他動作很慢,很吃力,每鏟起一鍬土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但那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機械般的固執(zhí)。泥土被一鍬一鍬地挖開,堆積在土包旁邊,那個小小的墳坑在月光下一點點擴大、加深。
他要埋掉那個袋子!
這個念頭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我的腦海。恐懼和一種巨大的荒謬感通時攫住了我。我躲在幾米外一棵粗壯的槐樹后面,死死捂住自已的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能抑制住牙齒的咯咯打顫。身l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袋子就放在坑邊。老張挖得很專注,似乎暫時忘記了它的存在。他佝僂的背影在月光下像一個扭曲的剪影,鐵鍬起落的節(jié)奏單調(diào)而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卻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老張停下了挖掘的動作,拄著鐵鍬,再次劇烈地喘息起來。他好像挖夠了深度,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那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他彎下腰,開始解袋子口系著的死結(jié)。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著,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和急躁。
袋子口被一點點地扯開了。
借著慘淡的月光,我看到了里面露出的東西。
首先是記記的、一沓沓粗糙的黃色紙錢,邊緣還帶著沒撕干凈的毛邊。然后是一捆捆紅白相間的香燭,細長的蠟燭像慘白的骨頭。再往下……是一些疊得整整齊齊的、顏色俗艷的紙衣紙褲,上面用拙劣的筆法畫著花鳥圖案。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又荒謬地升起一絲僥幸——難道真是來祭奠?燒些紙錢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