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下去?怎么過下去?”陳建國猛地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我是個男人!我連家都養不起……”
“誰讓你養了?”林秀芬也站了起來,目光直視著他,“我在街道工廠糊紙盒,一天能掙五塊!夠買米買面了!你待崗咋了?待崗就不是人了?就不能幫我擇菜、接孩子了?”
小海被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鉛筆掉在地上。林秀芬趕緊走過去,摸了摸兒子的頭:“小海別怕,爸媽沒吵架……”
陳建國看著兒子驚恐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下。他頹然坐下,雙手插進頭發里,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
他不是在氣林秀芬,是在氣自已。氣自已沒本事,氣自已只能對著她發脾氣。
林秀芬安頓好小海睡下,端起桌上那碗沒動的粥,放在煤爐上熱了熱,重新放在陳建國面前。
“喝點吧,涼了傷胃。”她的聲音緩和了些,“我早就聽說了,王師傅跟我說的,他說你可能……”
“你早就知道?”陳建國抬頭看她,眼神復雜。
“嗯。”她點了點頭,“他讓我別跟你提,怕你上火。”
陳建國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粥里的米粒熬得軟爛,帶著淡淡的米香。是他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那個……搪瓷缸里的咸菜吃完了,明天我再腌點。”林秀芬坐在他對面,輕聲說,“你待崗在家,幫我把缸子洗洗,那凹痕里總藏著鹽粒……”
“嗯。”陳建國應了一聲,低頭喝粥,不敢看她。
他不知道,林秀芬看著他的背影,眼圈早就紅了。她不是不害怕,只是不能害怕。她得撐著這個家,撐著陳建國,撐著那個被摔癟的搪瓷缸。
第二天,陳建國真的在家洗了搪瓷缸。他用鐵絲球一點點蹭著缸口的凹痕,蹭掉了藏在里面的鹽粒,也蹭不掉那個頑固的印記。就像他心里的坎,看得見,摸得著,卻邁不過去。
他把洗干凈的搪瓷缸放在窗臺上,陽光照在上面,那個凹痕依然醒目。林秀芬回來時,看見缸里泡著新的蘿卜干,撒著辣椒面、花椒粒,是她腌咸菜的法子。
“你腌的?”她笑著問。
“嗯。”陳建國的臉上有點不自然,“放了點糖,你愛吃甜口的。”
林秀芬走過去,從背后抱住他。他的肩膀僵硬,卻沒有推開。她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聽著他沉悶的心跳,輕聲說:“建國,咱不怕……真的,咱不怕……”
窗外的銀杏樹又落了些葉子,露出光禿禿的枝椏。但樹底下的根,扎得更深了。就像這個家,哪怕經歷風雨,只要根還在,就能熬到春天。
陳建國看著窗臺上那個裝著蘿卜干的搪瓷缸,突然覺得,這個癟掉的缸子,比任何時侯都要踏實。它裝著咸菜,裝著日子,裝著他們沒說出口的話。
或許這樣也挺好。不用轟轟烈烈,不用光鮮亮麗,就這么磕磕絆絆地,用一個癟掉的搪瓷缸,腌著生活的咸,也腌著藏在深處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