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零工的傷口與缸底的零錢（第1頁）

1989年的冬晨，天還沒亮透，陳建國就揣著兩個涼饅頭出門了。棉鞋踩在結(jié)了薄冰的路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像他此刻的心跳——今天要去建材市場找活，聽說那里招搬運工，管午飯，一天能掙八塊。

市場門口早就堆了一群人，都是和他一樣待崗或下崗的漢子，穿著臃腫的舊棉襖，縮著脖子搓手。陳建國往人群里擠了擠，被人推了一把：“新來的？往后站！”

他沒吭聲，默默退到后面。太陽升起來時，包工頭才叼著煙出現(xiàn)，眼神掃過這群人，像在挑牲口：“扛水泥，一噸五塊，能干的跟我走！”

人群里一陣騷動，有人罵罵咧咧嫌少，有人趕緊點頭哈腰跟上去。陳建國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五塊也是錢，夠買兩斤肉了。

水泥袋壓在肩上，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骨頭縫都疼。粉塵嗆得他直咳嗽，眼淚直流。他不敢停，怕被人搶了活計，只能跟著隊伍往前挪，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個個帶汗?jié)n的腳印。

中午歇腳時，他坐在墻根啃饅頭，看見旁邊一個小伙子正用布條纏手，掌心磨出了血泡。陳建國摸了摸自已的手，粗糙的老繭里也滲著血，只是常年干活，早就不覺得疼了。

“大哥，以前在哪兒上班？”小伙子遞給他半瓶水。

“棉紡廠。”陳建國灌了口涼水，嗆得直打嗝。

“那挺好啊，國營大廠。”

“好啥？”他苦笑一聲，“拆了，待崗了。”

小伙子沒再說話，低頭啃饅頭。風(fēng)卷著沙塵吹過來，兩人都瞇起了眼。陳建國看著遠(yuǎn)處高樓的腳手架，突然覺得，自已就像那些被拆下來的舊機器，沒用了，只能當(dāng)廢鐵賣。

傍晚收工，包工頭數(shù)給他二十五塊錢，全是皺巴巴的零錢。陳建國把錢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貼身的口袋，摸了摸，硬邦邦的，心里卻空落落的。他沒直接回家，繞到菜市場，花五塊錢買了斤五花肉，用紙包著，藏在懷里。

推開家門時，林秀芬正坐在燈下糊紙盒，手指被漿糊粘得發(fā)亮。小海趴在旁邊寫作業(yè)，鼻尖快碰到作業(yè)本了。看見他進(jìn)來，林秀芬抬頭笑了笑：“回來了？飯在鍋里。”

“嗯。”陳建國把肉往桌上一放，“買了點肉，明天包餃子。”

林秀芬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沉了下去：“又亂花錢。”

“掙錢就是花的。”他脫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袖口磨破了個洞。

小海跑過來，聞了聞肉：“媽，今晚能吃點不？就一小塊。”

“明天再吃，”林秀芬摸了摸兒子的頭，“讓你爸也歇歇，今天累壞了吧？”

陳建國沒說話，走到水缸邊舀水洗漱。冷水澆在臉上，才壓下那股酸勁。他看見窗臺上的搪瓷缸，里面插著幾支圓珠筆，是小海用完的筆芯，被林秀芬捆在一起當(dāng)筆筒。缸口的凹痕里，還卡著點咸菜的碎末。

夜里，他睡得正沉，被林秀芬推醒了。“你手咋了？”她舉著油燈，照著他的手心。

陳建國這才發(fā)現(xiàn)，白天磨破的地方結(jié)了痂，被汗水泡得發(fā)白，看著有點嚇人。“沒事，老繭，不疼。”他想把手縮回來，卻被林秀芬按住了。

她從抽屜里翻出個小藥瓶，倒出點紅藥水，用棉簽蘸著，輕輕往他手心涂。動作很輕，像在呵護(hù)什么寶貝。“明天別去了，”她的聲音低低的，“建材市場那活太苦，我多糊點紙盒，咱少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