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沈宜棠進京的時間趕了巧。父親沈執柔出公差,去關南主持治理水患,要逾月才回,沈府二郎沈宴大半年前南下游學,至今未歸。
偌大沈府與她血脈相連之人只余沈宣。沈宣公務繁忙,沈宜棠以此為借口樂得遠離正
堂,是以入府半月,她成日里見的是宋蓁,以及宋蓁膝下乳名喚作阿瑜與阿瑾的兩個小女孩,還未與這位長沈五娘十四歲的兄長見過面。
她在晏元昭面前一口一個“我阿兄”無比自然,現在卻不由有些忐忑,在書房外駐足許久才敲門而入。
“阿兄。”沈宜棠微笑道。
房內人在閱看書信,聞聲而起。沈宣眼眶微紅,聲音顫抖,“阿棠。”
沈宜棠打了個激靈。
沈宣三十出頭,面白須疏,書生氣頗重。
他深深看她,“阿棠,你變樣了。”
沈宜棠低首怯聲,“女大十八變,阿兄上次見阿棠,阿棠才多大……”
主顧提供的線報里說,沈宣少年時在河東沈氏族學準備科試,曾關懷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妹子,后來沈宣及第登科遠離族里,沒見過長大后的沈五娘,因而沈宜棠倒不怕被認出來。
沈宣喉頭哽住,半晌才道:“阿棠,你怪阿兄么?阿兄把你拋下,這么多年沒回河東,沒去崇真觀里看過你,阿兄,阿兄也很后悔……”
沈宜棠搖頭,“阿兄,我不怪的。”
“不,你該怪的!”沈宣突然激動地握住沈宜棠的手,嚇了她一跳。
“都是阿兄不好,我本該早點把你接來,卻讓你受了這么多年苦……你回來的這些天,我每天都在期待你主動來見我,可你沒有,我想你是怪上了阿兄,阿兄更覺無顏找你。”
“阿兄,你別這么想,我是怕耽擱阿兄查案,才不來的。”沈宜棠小心抽回手。
“不耽擱。”沈宣重新拿回她手,“阿棠,你既不怪阿兄,可怎么這幾年都不給阿兄回信?”
沈宜棠看著沈宣臉上的落寞,暗暗叫苦。
我哪里知道那個已經香消玉殞的沈宜棠為什么不回你的信?
她將頭低得更深,“阿兄,對不起。”
“阿棠,別說對不起……”沈宣苦笑,“阿兄以前沒能保護你,現在一定好好彌補,你喜歡吃什么玩什么,列個單子出來,讓你阿嫂買。”
“不用這么麻煩。我畢竟在觀里清修過,不是那等貪圖享樂的人。”
沈宣聽到清修二字,嘴角苦意更重。他從案上端來一盤吃食,擺在沈宜棠面前,“快嘗嘗。”
盤里堆滿琥珀色的糖球,龍眼般大,像一顆顆明珠。
“小五娘起名叫宜棠,最愛吃飴糖,阿兄都記得。”
沈宣的笑容近似慈愛,里頭竟藏著哀傷與求懇——叫人不忍拒絕。
沈宜棠拈飴糖球的手略顯遲疑。
飴糖又甜又糯,哪個小孩子不愛吃?她也愛過。可飴糖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東西,她只有在過年時能吃到。后來阿娘去春風樓彈琴,日子過得沒那么緊巴了,她拿錢買來半斤飴糖,一口氣吃了個飽。
從此再看到飴糖,就犯惡心。
這回也不例外。
塞進嘴,飴糖特有的甜膩瞬間溢于唇齒,濃郁到黏住她喉嚨,一股濁氣逼她向外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