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隊出城不久,便在郊野被劫,尋常盜賊不是鏢師之敵,若遇見了硬茬子,孫振威也能設法脫身,不想這回丟財喪命,一日后才被過路人發現了尸首,貨主當日來索賠,悲憤難平的王氏卻教人將其打死,又兩天,便出了滅門慘案。
因著此事,錦城百姓眾說紛紜,官府也認為劫鏢事出意外,滅門或為報復,兩案不應合并處置,當下正派人四處查那貨主的底細,至今仍無明確線索。
“眾人以訛傳訛,大多認為錯在王氏,但……”頓了下,武四娘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們一眼,“屬下與其打過交道,不似這等意氣用事之人。”
屋里靜了一瞬,岳憐青開口道:“若非她因喪夫之痛大失分寸,便只有一種解釋,這次走鏢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陰謀。”
先以重金誘出孫振威和一干鏢師,將他們引入陷阱殺害,再舍一枚棄子激怒王氏,以雷霆手段滅口,這樣一來,追查難免失誤,待到察覺不對,為時已晚。
應如是平復心緒,緩緩道:“不只一方勢力在攪動風云。”
此前伏擊他們的人目標明確,一為營救岳憐青,二為刺殺裴霽,顯然與朝廷為敵,絲毫不累無關之人,反觀今日這樁案子的真兇,編織陰謀屠滅興隆鏢局滿門,還故意留下印記,以至官民俱驚,將護生劍的印記視若惡鬼咒詛,用意叵測。
“……好啊,牛鬼蛇神都忍不住冒頭了。”裴霽殺心大動,三尸真氣受此一激,在經脈間蠢蠢欲動,手下的無咎刀發出一聲顫鳴,仿佛擇人欲噬。
若是可以,應如是還想去看一眼鏢局中人的尸體,但在這個云譎波詭的關頭,恐怕得不償失,遂按捺下來,到堂外看了一圈,還真讓他找到一樣物什,細小且碎,嵌在一根布滿裂痕的廊柱里。
裴霽他們還在里頭說話,應如是抽出手帕將此物拔了出來,竟是半片指甲,泛著詭異的青灰色,末端沾著零星血肉,也是暗得發黑。
他怔了一下,旋即想起在哪兒見過這東西,面龐本就蒼白,頃刻間血色盡失。
就在這時,裴霽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你對著柱子發什么愣?”
手指飛快一動,下意識地把指甲連同手帕藏入袖里,應如是轉過身來,神情已無半分破綻,問武四娘道:“告知你這些消息的人,可還在外面?”
那是個年紀尚小、衣衫襤褸的女童,臉龐臟兮兮的,應為城中乞兒,見了他們瑟縮不已,緊緊抓著手里的破碗,里面有顆山楂球,也不知是誰給她的。
裴霽板著一張冷臉,岳憐青也有些心不在焉,哄孩子的事只能交由應如是,幸好他早已輕車熟路走上前去,他神色溫和,三言兩語化解了女童的戒心,與她交談起來。
這些乞兒雖然年幼,但在城中走街串巷,消息比一般人都要靈通,她說自己就在街角棲身,案發當晚隱約聽見了一些動靜,不知打哪兒傳來,偷眼瞅見一行黑影從巷口閃過,伴隨著清脆卻古怪的聲音飛快遠去,以為是鬼,沒敢再看。
“我、我沒念過書,只覺那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曉不得到底是什么……”她低下頭,聲若蚊吶,“昨日與阿大他們說,非但不信,還說我扯謊,要搶我東西,得虧有個阿姐路過,也問我這些事,給我買糖吃。”
聞言,裴霽登時來了精神,追問道:“她長什么樣子?”
女童有些怵他,躲在應如是身后頭也不露,囁嚅著道:“漂亮得很,背著一把大琵琶,很快就走了,瞧著是出城的方向。”
一剎那,在場諸人心頭齊齊浮現一道人影——陸歸荑!
陸歸荑對岳憐青下不了狠心,留著她也有用處,裴霽索性以辦事為由將人提前支走,其若歸去樂州,錦城乃必經之地,算算時間,是該于昨日抵達這里。
裴霽斜眼瞥向岳憐青,冷哼一聲,道:“她走得這般匆忙,八成追著滅門兇手去了,若那幫人不是你的同伙,對她可會手下留情?”
此問未得回答,裴霽也不多作理會,轉身出了鏢局,武四娘等人連忙推著岳憐青跟上去,應如是落在后面,見那少年雖一聲不吭,雙手已攥得指節發白。
輕輕一嘆,他從懷里摸了幾枚銅板放入女童手中,若給的多了,恐怕為其招來禍端,女童果然喜笑顏開,收好銅板,脆生生地道:“多謝好心人施舍!”
她又把山楂球給他,應如是笑道:“這是人家買給你吃的,你要分與我么?”
女童卻道:“阿姐給我買的都吃了,這是她托我給別人的,說……嗯,‘不出三日,倘若在這附近遇著了好心人,就給他’,她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