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心中一凜,指下捏碎糖衣,里面赫然藏著一枚蠟丸,他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將女童送出門外,疾步追趕裴霽他們去了。
耽擱不過三兩句話的工夫,裴霽已大感不耐,陰陽怪氣地道:“這般喜歡小孩兒,怎不棄了修行去生養一個?”
“你我這樣的人,不該誤誰終身。”應如是不軟不硬地回了他一句,見前方有驛館,頓時明了其意,“又要換馬出發?不在這里多留?”
裴霽神情冷漠,話里如帶冰渣:“查案緝兇,自有官府去辦,與我們何干?”
當務之急是押解岳憐青返回開平,審出護生劍主人的真實身份,以此洗雪先帝遇刺之恥,打壓逆黨日漸高漲的氣焰,將他們連根拔出來。有了這份潑天大功,就算不知僧破障未成,夜梟衛也能在狂風暴雨中立于不敗之地。
應如是無權置喙他的決定,卻不得不提醒道:“路途遙遠,傳報有差,怕的是我們得信時已經晚了,開平那邊消息沒捂住,各路人馬都按捺不住了。”
夜梟衛的對手不只是護生劍逆黨,那些在明里暗里動作不斷的也非同流之輩。
手按無咎刀,裴霽心頭著惱,忍不住低聲罵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他倆說話,旁人半句不敢插口,唯有他倆說話,旁人半句不敢插口,唯有武四娘試探著問道:“大人,此去兇險難測,若為謹慎起見,是否知會本地官府一聲,借調兵馬開路護行?”
裴霽瞪了她一眼,不悅道:“區區一個人犯都押送不了,還要指望那些操練不得的家伙,你想讓全天下都看夜梟衛的笑話么?”
武四娘低下頭,再不敢多言,應如是在旁問了一句:“錦城守將是呂磐?”
見她頷首,應如是便道:“此人是個貪惡之徒,當初在邊關殺良冒功,讓他帶兵同行,定要殘害無辜,倘若引發民怨,情勢愈發不利,于上也不好交代。”
武四娘原本心有不服,聽了這話頓覺后怕,裴霽卻瞇了下眼,意味不明地道:“都說你遠避朝廷之事,說起這些人和事來,倒比我還了然于xiong。”
應如是沉默了一瞬,輕聲道:“你只是不曾留心。”
“你是留了心,可你當時出力了么?”裴霽面色轉冷,毫不留情地刺了一句,眼中旋即精光一閃,“話說回來說起來,此去驛館不僅要換馬,路線也得重訂,既要盡快抵達開平,不如……就從蒼山過道北上吧。”
話音落下,他笑著轉身走向驛館,其他人緊隨其后,岳憐青捉隙回顧一眼,但見應如是還站在原地,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上開平,打蒼山穿過去確是一條捷徑,但是這個地方……
應如是眼簾微垂,面上血色盡褪,袖里的手帕包還收著半片指甲,青灰可怖,如同鬼話奇談里的僵尸,那枚蠟丸也已被他捏開,當中團了紙條,僅書一字: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應如是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卻好似墮入了陰曹。
裴霽之所以取道蒼山,也不盡為了給應如是找不痛快。
從地理位置來看,蒼山位于中都府山英縣境內,是玉龍河與靈江的分水嶺,北通開平,南隔漢城,往東還可去往樂州,實為險要之地;除此之外,當年兩軍交戰,打得山川血染,至今生機未復,雖有流民陸續到此安家,但百業不興,遑論拉幫結派。
若非翠微亭橫空出世,蒼山不過為兩朝史書間的一頁殘篇,可翠微亭的名聲再好,終是不如真金白銀來的動人,且應如是向來不偏不倚,堅若磐石,敬他、恨他之人都拿他沒奈何,是以這一帶冷清且平靜,省去了諸多不必要的麻煩。
個中利弊權衡,應如是心知肚明,也就沒有異議,一行人換好馬匹,又補充了傷藥食水等物,當即出城上路,直奔蒼山而去,日行至少百余里。
從西南邊城到中都腹地,有近三千里之遙,便是軍伍急行,也得走上二十來日,但這十二騎都有武功傍身,裴霽更是個有錢有勢的主兒,日行至少兩百里,每到一處驛館,再換好馬接力,趁機打聽些情報,結果不甚喜人——沿途經過四個夜梟衛據點,皆已讓人搗毀,駐守人員無一幸存,顯眼處還有護生劍的血印。
能在短時間內針對夜梟衛的多個據點動手,且以雷霆之勢一舉而滅,不僅是蓄謀已久的組織行動,還得有人里應外合。非但如此,地方上的暗探大多經營著明面身份,出事后難免引發嘩然,有人認出那印記與四年前的護生劍大案有關,驚駭之余不敢隱瞞,消息很快飛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