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做了夢。
大抵是還魂重生遺留的癥狀,她這輩子總會夢到前世的舊事。夢里的畫面往往紛雜錯亂,真實記憶混著虛假幻象。
可這次不太一樣。
這次的夢,清晰得讓人分不清現實與臆想。像是無意間闖入了某個世界,與天地云雨光影融為一體,以絕對旁觀的視角觀看著一切。
她看到年幼犯錯的宿成玉跪在冰冷空蕩的屋子里,一遍遍背誦著家訓。她看到張揚肆意的季家少年,策馬行過春日長街。她看到抱著小狗尸體奔跑哭嚎的自己。看到扔了妝奩揪頭發的沈知嬰。看到渾身浴血孤獨地坐在戰場上的裴家郎。看到因嬪妃下藥一口口吐血的幼年公主。看到被生母羞辱打壓偷偷躲起來哭的三娘。
微笑的道人拄著木杖,行走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上。
被活埋的少年爬出土坑,帶著一身骯臟破碎的紅布,逃向陰山之外。
——她看到了他們所有人的過往。
但這過往的片段都是零碎的,斷斷續續的,不夠姜晏拼湊出他們的人生。就像一個已經寫好的故事,展示出來的只是既定的章回,而非事無巨細全面鋪開。
這個故事屬于前世。
而前世的他們,有著與此生截然不同的經歷。
姜晏自己是活活燒死的。沈知嬰呢,瘋瘋癲癲去刺殺司晨和宿成玉,失敗后也死了。季桓倒是過得不錯,一路晉升,滿身罵名,成了名副其實的萬人嫌。
逼宮上位的司晨當了很多年的皇帝。宿成玉如愿以償身居高位,帶領宿氏重獲繁榮的同時,煎熬地忍耐著帝王無止境的盤剝利用,做司晨的狗,司晨的劍。
姜晏瞧著宿成玉過得挺清苦。不過這種苦算個屁。宿成玉個糟心玩意兒,后半輩子享盡權勢,無病無痛自然衰老——他苦個屁!他還有病,把她和阿桃的尸骸收在小盒子里,放到臥房枕頭邊,夜夜對著睡覺!
呸!糟心!
如果不是姜晏夢里沒有形體,她真的很想操起盒子砸宿成玉的腦殼。
再說程無榮。
姜晏很不待見程無榮,這種禍害早死早好。可程無榮的年紀和壽命完全是個謎。從她窺得的片段來看,他很多年前就在大熹各地游蕩,樣貌毫無衰老跡象。
他于亂世與裴寂相交。彼時用的是白面狐貍臉。
他在天下無主士族爭斗的時候現身陰山,與殺害了真皇子的司晨相遇,用的則是妖異俊美的真容。
前世的程無榮和今生一樣,當上了大熹國師,蠱惑帝王,裝神弄鬼。他倒是過得挺忙,一邊拿神醫的身份給裴寂診病療傷,一邊勾搭司晨暗害天子,哪兒哪兒都不耽誤。
陰山活祭,屠城殉城,也都發生了。
和今生不同的是,搭上姜晏的宿成玉過得順暢,水衡都尉黃宸也沒出事,天子自然不會嚴查司晨。但程無榮還是出賣了密道輿圖,而且時間更早。拿到輿圖的司晨占據密道,影響了裴寂的大計。
這正是裴寂謀反失敗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敗因,則是裴寂起兵攻城時余毒作祟,突發病痛,沒能躲過衛將軍秦知意的攻擊。
裴寂和魏安平的首級,最終掛在了城門上。
而司晨經此一役名聲鵲起,朝中擁躉甚多。天子甚是滿意,命他協助太子分理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