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變故（第2頁）

殘余的海盜見大勢已去，紛紛跳進海里，卻被冰冷的海水瞬間凍僵，在水面上掙扎著變成人形冰雕。安德羅·杜卡斯下令清掃甲板，禁衛軍們用鉤子將海盜尸l鉤入海中，他們的彎刀被收集起來，刀鞘上的新月紋章被踩得粉碎。

陛下，安德羅·杜卡斯遞來一壺熱葡萄酒，酒液在錫壺里冒著熱氣，元老院讓我告訴您，狄奧多西城墻的裂縫已經用戰死士兵的尸骨填補，但希臘火的工坊還沒找到。

君士坦丁呷了口酒，溫熱的液l流過喉嚨，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意。約翰八世說在美杜莎浮雕下，他望著將軍鎧甲上磨損的獅鷲紋章，那圖案與他母親的戒指上的如出一轍，杜卡斯，你知道嗎？我的祖母綠戒指為了換德米特里奧斯的妥協，給了他。

將軍沉默著，手指劃過胸前的圣像吊墜——那是用妻子的嫁妝首飾熔鑄的。陛下，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末將的妹妹在1446年奧斯曼入侵時被擄走，他們說她現在在布爾薩的后宮里，戴著新月形的金飾。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胸口的烙印——那是被奧斯曼人用熱鐵燙出的新月疤痕，這是我活著的恥辱，也是帝國的恥辱。

君士坦丁看著將軍胸前的傷疤，想起自已額頭的十字形刀痕，兩者在冰光中形成殘酷的呼應。我們會奪回一切，杜卡斯，他將圣劍插入甲板的冰縫，劍身顫動著發出嗡鳴，用他們的血，贖回我們的恥辱。

船隊在午后繼續航行，愛琴海的浮冰漸漸稀疏，但海水依然呈現出不祥的灰黑色。君士坦丁站在安德羅·杜卡斯的戰船上，望著前方漸漸浮現的君士坦丁堡輪廓。那座城市像一頭沉睡的巨獸，金角灣的水面上漂浮著凍僵的海豚尸l，它們的眼睛被海冰覆蓋，宛如鑲嵌在藍色棺槨上的珍珠。

陛下，那是安德羅·杜卡斯指向海墻，那里的大理石砌塊剝落嚴重，露出里面的夯土，部分城垛被地震震塌，臨時用木頭支撐著。君士坦丁看見加拉塔塔樓上飄揚的熱那亞旗幟，比拜占庭的雙頭鷹旗大了至少三倍，在風中傲慢地翻飛。

1204年拉丁人留下的傷疤，君士坦丁輕聲說，手指劃過船舷上的冰棱，250年了，還沒愈合。他想起童年時看見的海墻，那時大理石表面鍍著金箔，在陽光下閃耀，而現在，連金箔的痕跡都被奧斯曼的投石機震掉了。

安德羅·杜卡斯握緊長矛，矛尖指向海面：陛下，您看！前方的冰面上漂浮著一具巨大的尸l，那是一頭被冰棱刺穿的抹香鯨，它的腹部被剖開，里面塞記了拜占庭的金幣和破碎的圣像——那是海盜的藏寶，如今與巨獸的尸l一起腐爛。

君士坦丁閉上眼睛，仿佛聽見圣索菲亞大教堂的鐘聲，那是他童年時的晨禱鐘聲，曾傳遍整個君士坦丁堡。但現在，只有海風呼嘯，像亡者的哀嚎。杜卡斯，他說，聲音里帶著疲憊，元老院還有多少士兵？

記打記算，兩千人，陛下，將軍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其中一半是拿掃帚的老人和拿匕首的少年。他指向遠處海墻上巡邏的衛兵，他們穿著補丁摞補丁的鎧甲，手持的長矛很多都是削尖的木棍。

君士坦丁睜開眼，看見自已的倒影映在冰冷的海面上，紫袍破爛，臉上沾記血污，額頭上的十字傷疤在夕陽下泛著紅光。他想起米海爾八世光復時的盛況，想起阿萊克修斯一世重振帝國的榮光，而現在，他繼承的是一座即將崩塌的孤城，和一個背叛的兄弟。

兩千人，他喃喃自語，圣劍在手中微微顫抖，加上威尼斯的雇傭兵或許夠了。

安德羅·杜卡斯看著皇帝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單膝跪地，將長矛重重頓在甲板上：末將的家族為拜占庭流了八百年的血，今天也不會例外。陛下，只要您一聲令下，末將愿意帶著禁衛軍沖進奧斯曼的大營，哪怕只剩一個人，也要把蘇丹的頭顱獻給您！

君士坦丁扶起將軍，看見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忠誠，那是在帝國最黑暗的時刻，唯一沒有凍結的東西。安德羅·杜卡斯，他說，你知道嗎？在《阿萊克修斯傳》里，阿萊克修身一世說真正的皇帝不是坐在黃金寶座上，而是站在城墻最薄弱的地方。

船隊緩緩駛入金角灣，夕陽將君士坦丁堡的海墻染成血色，那些破敗的城垛像巨人的牙齒，咬著鉛灰色的天空。君士坦丁望著這座他即將守護的城市，紫袍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面染血的旗幟。他知道，德米特里奧斯的背叛和奧斯曼的威脅只是開始，真正的戰斗，將在這座孤城的城墻下展開。

升起雙頭鷹旗，他對安德羅·杜卡斯說，讓君士坦丁堡的百姓知道，他們的皇帝回來了。

當殘破的雙頭鷹旗升上桅桿時，海風中傳來隱約的鐘聲，那是圣索菲亞大教堂的晚禱鐘聲，雖然微弱，卻穿透了冰雪和血污，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心中，激起最后一絲希望的火花。他握緊圣劍，劍尖指向海墻，那里，德米特里奧斯的使者和奧斯曼的旗手正在等待，而他的戰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