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醫院的空氣仿佛凝固的膠水,沉重地淤積在每一個角落。
消毒水、血腥、藥味和硝煙的混合氣息頑固地盤踞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紙。
慘白的熒光燈管在低矮斑駁的天花板上嗡嗡作響,光線冰冷地灑在一排排行軍床上那些纏滿繃帶、面色灰敗的軀體上。
呻吟、咳嗽、醫療器械的碰撞聲,交織成一首低沉而絕望的背景挽歌。
威龍靠坐在硬邦邦的枕頭上,腿上厚重的石膏如同冰冷的鐐銬。
胸腹間被繃帶緊裹的傷口在每一次心跳時都傳來撕裂般的鈍痛,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
他閉著眼,眉頭緊鎖,并非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那透過木板縫隙、如同永不疲倦的野獸般持續傳來的炮火轟鳴——
來自城北,來自如同地獄門扉般矗立的“鑄鐵廠”。
每一次沉悶的爆炸,都像重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和遠處的炮聲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突然!
病房厚重、布滿彈孔的雙開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一股裹挾著硝煙塵埃和深秋寒意的冷風猛地灌入,瞬間吹散了室內渾濁的空氣,也吹得熒光燈管一陣劇烈搖晃,光影亂顫。
門口出現的身影,讓整個嘈雜的病房瞬間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死寂。
連傷員的呻吟都下意識地壓低了。
來人穿著一身將官常服,外面披著一件深灰色的軍用呢絨大衣。
然而,這身象征權力的服飾,卻掩蓋不住他此刻的疲憊與憔悴。
趙將軍來了。
一向溫和儒雅的臉上,此刻布滿了無法掩飾的倦容。
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般從眼角蔓延到嘴角,眼窩深陷,帶著濃重的黑眼圈,仿佛幾天幾夜未曾合眼。
目光在威龍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最終落在了病房角落里一張行軍床上——
那里躺著剛做完手臂清創縫合、臉色蒼白、正閉目休息的磐石。
將軍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那是一個父親看到兒子重傷時瞬間的痛楚,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和責任壓了下去。
“天一。”
趙將軍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長途跋涉后的干澀,卻清晰地穿透了病房的寂靜。
他大步走了過去,完全無視了腳下地面殘留的污漬和散落的繃帶碎片。
磐石聞聲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父親站在床邊,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掙扎著想坐起來敬禮:
“司令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