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天家貴重不凡,務必循規(guī)蹈矩,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寧太后搖搖頭,悵惘道:“家里人未必明白,或者說就算明白也不在意。在圣旨送達的那一刻,寧淑婉的命運是好是壞便已不重要,只要她能夠踏踏實實地做著天家的媳婦,給寧家門楣添上光彩就夠了。至于我心里因何憂懼,十幾年來如何艱難,沒人會在意這些。”
陸沉終于知道了太后的閨名,此刻卻無半點旖旎之意。
望著她那張幾乎沒有歲月痕跡的面龐,陸沉想的是十二年前那個春日,她小心翼翼地離開寧家,進入一個完全陌生又堪稱步步驚心的環(huán)境。
她很幸運,沒有折損在勾心斗角的宮闈之爭,反而一步一個臺階,成為這世上身份最尊貴的幾名女子之一。
她又很不幸,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注定她不能只享受尊榮,必須要承擔起天家皇太后的職責。無論局勢如何艱難,她都沒有逃避的權(quán)利。
“論理而言,我委實沒有資格哀嘆命運不公這四個字,畢竟像我這種出身的女子,若非僥幸得到高宗皇帝的青睞,被選為天家的兒媳婦,最好的命運不過是許給某個身世不顯的普通人。或許普通人家也有幸福的生活,但是終究無法像現(xiàn)在這樣看看山頂?shù)娘L景。”
寧太后定定地望著陸沉,輕聲道:“取舍之間,便是得失。”
陸沉安靜地聽著。
其實這也是一個可憐人。
說當朝皇太后是一個可憐人,這聽起來或許有些可笑,但是必須要注意到一點,寧太后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待在后宮享受榮華富貴的皇太后,而是朝堂的實際掌權(quán)者、年幼天子的保護傘,這便決定她要付出難以想象的努力,才能維系住現(xiàn)有的局勢。
一個人能夠承受的壓力是有限度的,當她達到那個臨界點的時候,內(nèi)憂外患足以將其壓垮。
因此寧太后屏退所有人,并非是要和陸沉談論多么隱秘的話題,而是她需要一次傾訴的機會,否則她早晚會被巨大的壓力折磨到發(fā)瘋。
一念及此,陸沉緩緩道:“陛下,人力總有窮盡之時,有時候?qū)W會放下未必是一件壞事。”
聽到這句話,寧太后眼中泛起一抹奇特的色彩。
放下什么?
當然是指這些年她一直咬牙背負的職責。
這是陸沉第一次用近乎明示的方式勸說她。
看著這個至今依然不動聲色的年輕王爺,寧太后端起酒盞輕抿一口,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你可知道我有哪些愛好?”
陸沉搖了搖頭。
寧太后惘然道:“寧家薄有家資,勉強算是書香門第,因此我從小便能接觸各種書法大家的臨摹字帖。年幼時最開心的時光,大概便是午后寂靜時,我在窗前練習書法。沉浸在書畫的世界中,感受著前人大家留下來的紙韻風華,仿佛我能與他們隔著筆墨交談,不用去想那些案牘勞形的事情。”
“自從嫁入相王府,身為王妃要操心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還要小心防備那些藏在暗處的冷眼和陰謀。尤其是有了子嗣之后,我更不可能將精力放在愛好上。往后更不必說,成為太子妃固然風光無限,我卻時常午夜驚醒,因為我知道他的儲君之位來得沒有那么簡單。”
“陸沉,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動過筆了。”
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陸沉往右邊看去,臨窗大案上倒是有筆墨紙硯。
寧太后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唇邊隨即綻放一抹笑意,問詢道:“可愿幫我研墨?”
陸沉點頭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