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和善的態度終于讓杜旺安心,他拉著小女孩在不遠處坐了下來。
“家中現在只有你們祖孫二人?”
“回貴人的話,草民的婆娘十五年前就得病死了,原本還有兩個兒子。老大成親之后沒兩年,也就是妮兒剛出生的時候,他被景賊抓去服徭役,死在礦山里面,兒媳婦聽到這個消息沒多久也病死了。”
杜旺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已經沒有悲傷,只剩下一片木然,那是被世道壓垮的絕望。
他回過神來,朝陸沉歉意地笑著,繼續說道:“老二大前年被景賊抓去運送軍糧,此后就再也沒有消息,多半也是死了,所以家里就剩下草民和這個丫頭。”
周遭一片寂然。
秦子龍和其他親衛都低著頭,他們在這一刻真切認識到慘絕人寰這四個字的含義,而且杜旺一家的遭遇絕非孤例,靈州、渭州和青州毗鄰景國,三地百姓在過去二十年里受到景廉貴族和當地豪強的雙重壓迫,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情況不知凡幾。
他們跟隨陸沉一路走來,杜旺不是他們見到的
【行路難】
當杜旺講完他的故事,杜家村的里正也收到消息趕了過來。
此人名叫杜獲,既是里正也是杜氏族長,在如今這個皇權不下鄉的時代,他對村里一百多戶具有絕對的管轄權,但凡村民出現矛盾和爭執,都由他一人判決,甚至連縣衙的官差都不能干涉。
相較于一輩子都沒跟縣衙官差搭上幾句話的杜旺,杜獲顯然見過一些世面,一來便像模像樣地行禮道:“拜見大人,小人杜獲,現為杜家村里正。”
陸沉轉頭看去,這位杜里正大概四五十歲,從外表看來要比杜旺稍微好一些,但是也很有限,畢竟整個杜家村才一百多戶,他這位里正也撈不到什么油水和好處。
“杜里正要是不介意,找個地方先坐吧。”
陸沉淡淡吩咐一句,然后看著杜旺說道:“老丈,方才你說聽縣里的官差講過朝廷新政,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他們是怎么說的?”
杜旺歉然道:“好像是有這么幾條,朝廷要減免像草民這種窮苦人家的租子,要在縣城和比較大的村鎮辦學堂,還要在府城和縣城開一些藥鋪,草民只記得這些。”
不多時,村內打谷場上,數百位村民小心翼翼地聚在一起,等杜獲向他們說明陸沉的身份和來意,眾人才稍微放松下來。
“那就換一個說法。”
陸沉又問道:“那你覺得除了這些政策,還有什么是你們最需要的?”
迎著他溫和的目光,杜妮兒漸漸安定下來,輕聲道:“不怕。”
陸沉又問道:“那官差呢?”
“呵,盛世。”
“前輩,我只是覺得有些無奈,也很無力。”
望著她瘦削臉龐上那雙茫然的眼睛,陸沉愈發覺得心里堵得慌。
要是杜旺信口開河,縣衙里的官老爺是否倒霉不好說,他們杜家村肯定會被秋后算賬。
所有人的眼神猛地亮了起來。
杜旺的臉上終于浮現一抹笑容,道:“比以前強多了!現在縣里的官差不會動不動就打人,草民這一年去縣城賣柴沒有被攔下過,不像以前進城還得交兩文錢。”
他知道這群陌生人身份不凡,多半像是戲文里說的那樣,不知哪里來的高官微服私訪,來到杜家村的用意也不言自明,肯定是想知道臨川縣的底細。
夕陽的余暉灑遍大地,人間一片安寧。
陸沉便開始和他們聊家常,家里幾口人、幾畝地、收成如何,這一年到頭能攢下多少糧食,和以前相比有沒有上漲,夠不夠一家人的口糧,聊的都是一些關乎生活和生存的話題,絲毫沒有官腔和架子。
秦子龍肅然道:“王爺放心,卑下一定辦妥,保證杜妮兒不會在商號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