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面色微變。
雖然他不至于因此方寸大亂,但是數十年堅守的君臣綱常促使他起身讓開,喟然道:“陛下,不必如此,老臣安敢受之。”
“哀家讓他們二人退下,便是不想讓你誤會,以為哀家是要以此相逼。”
寧太后似乎放下心頭那塊巨石,輕聲道:“當初先帝做過幾件錯事,比如他和韓忠杰私下商議,將大殿下裹挾進那場叛亂,以及對秦卿的打壓和對淮安郡王的猜忌,這些事情哀家都知道。不論秦卿相信與否,哀家都曾規勸過先帝,只是收效甚微。現在回想,哀家確實沒有盡到皇后的本分,如果哀家當時做得更好,或許就不會出現后面的亂象。”
“陛下莫要自責。”
秦正稍稍停頓,然后公允地說道:“先帝賓天之后,陛下外抗強敵內修德政,幾無可指摘之處。平心而論,淮安郡王能夠率領大軍在邊疆取得不世之功,離不開一個穩固后方的支持。這兩年朝廷節衣縮食,陛下更是將內府庫幾近掏空,這才保證江北大軍沒有后顧之憂。若無陛下作為表率,若無朝廷上下一心,淮安郡王縱有天縱之才,也無法完成現今這樣的壯舉。”
這當然不是寧太后一個人的功勞。
如果沒有李端十五年如一日的宵衣旰食,特別是生前重創門閥世族的根基,從而給后繼之君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光是朝中的阻力就會讓邊軍寸步難行。
如果沒有以李道彥為首的文臣武將嘔心瀝血,哪怕是景慶山這樣的逆臣都有經界法這樣的貢獻,大齊朝廷根本掏不出幾千萬兩銀子支撐一場綿延數千里的國戰。
但是秦正心里很清楚,古往今來的掌權者未必能成事,要壞事卻不難。
寧太后不僅沒有壞事,相反竭盡全力地給予陸沉支持和信任,這本身就是很難得的xiong襟。
或許她唯一沒有想到的便是陸沉一戰摧毀景軍主力,連景帝都命喪沙場,以至于局勢瞬間一發不可收拾。
到了這個時候,尋常意義上的制衡和牽制對陸沉已經很難起到效果。
秦正對這些關節看得很透徹,先前那番話說明他即便遠離京城,依然對朝野上下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這代表他手中還掌握著足夠的力量。
寧太后也知道這一點,但這不是眼下她在意的事情,因此搖頭道:“哀家只是做了應盡的本分。說到底這座江山是李家歷代君王傳下來的,天家本就應該擔負自身的職責,總不能臣子們在力挽狂瀾,天家卻在拖后腿,如此行徑豈不可笑?”
秦正點頭道:“陛下能這樣想,確實很不容易。”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提到不易。
寧太后苦笑一聲,隨即誠懇地說道:“秦卿,先帝縱有一些不是,卻不會做出罔顧人倫的惡行。哀家向你保證,高宗皇帝的病癥并非有人暗中做了手腳,不過哀家也承認,大殿下的亡故確實加重了高宗皇帝的病情。”
“陛下,老臣知道。”
秦正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往下說,繼而略顯悵惘地說道:“老臣在錦麟縣逗留的那段時間,和李老相爺談論過此事,我等的看法大抵相近,先帝縱有奪嫡之心,最多只會算計到大殿下和奉國中尉身上,他沒有任何必要做出弒父這種大逆不道之舉。其實在先帝賓天之后,陸沉便派人送來一封密信,他從李適之口中確定高宗皇帝的離世和陰謀無關。”
寧太后微微一怔。
她沒有想到陸沉會將這個內幕告知秦正。
對于秦正來說,他在兩年前那個特殊的時期保持緘默,一方面是因為李宗本的殺心讓他失望,另一方面則是他懷疑李端之死另有玄機,對他來說其實后者更重要。
如果他沒有離開京城,繼續掌控織經司,李適之不太可能有那個膽量勾連許太后,做出弒君奪權這種事。
但是這不代表他能放下和李端之間將近二十年的君臣情義。
人總是這般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