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止歇,文德殿內一片死寂。
李道彥微微垂首,繼續說道:“另一人便是三皇子,建王李宗簡。”
李端緩緩站起身來。
三皇子在聽到李云義這三個字的時候,大腦便陷入徹底的停滯,此刻又聽到自己的名字,他不知該維持怎樣的表情,只覺心底深處仿佛有一朵花轉瞬凋謝,又好像今時今日只是一場夢。
可是無論他怎么掙扎都醒不過來,被拖拽進暗無天日的夢境深處。
李道彥抬頭望著天子,蒼老的雙眼中滿是愧疚,亦有幾分壯士斷腕的決然,緩緩道:“陛下,老臣今日一直猶豫不決,因為這件事干系太大,李家出了這樣一個不肖子孫,險些讓大齊朝堂陷入內亂,他是死不足惜,老臣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瞞陛下,老臣心里曾經有過一瞬的念頭,那便是沒人能查出此案的真相,李云義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永遠不為人知,錦麟李氏不會因此一蹶不振,可是……”
李道彥微微一頓,搖搖頭說道:“可是老臣想起這十四年來輔佐陛下穩定大局,從當初的岌岌可危到如今在南方站穩腳跟。雖然北方的敵人依舊強大,但是我朝邊軍的將士們同樣勇猛善戰,朝中也有薛相這樣年富力強的忠心能臣,還有山陽侯這般不在意個人得失的后起之秀。朝廷內外雖然還存在很多問題,但是老臣已能看見向上之勢。”
“這樣的局面何其不易,是陛下和數千萬大齊子民宵衣旰食取得的成果,亦是陛下和臣等無數個日夜期盼看到的圖景。老臣豈能因為一己之私,便給大齊埋下一個足以讓朝堂分崩離析的禍根?讓無數仁人志士的心血付之東流?”
說到這兒,李道彥面朝天子徐徐跪下,伏首一禮道:“臣李道彥,懇請陛下降罪李家,以正朝廷風氣,以安天下人心!”
【塵埃落定】
滿朝文武望著那位跪伏于地的老人,震驚之余又不禁生出敬佩的情緒。
大義滅親這四個字說來容易,稍有不慎便會內外皆失,讓自身和家族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其實以李道彥在大齊朝堂上的地位,即便他主動說出李云義乃是慶豐街刺殺案的同謀,念在他過往幾十年的勞苦功高,天子肯定不會太過為難錦麟李氏,畢竟陸沉還好端端地站在殿內。
但是往前容易往后難,有幾人可以做到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依然有勇氣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污痕?
李端此刻的心情十分復雜。
那夜他在慈寧宮對三位皇子的訓話,不止是在暗示大皇子,更是在給三皇子最后一次認錯的機會。
案發時他并不能確認幕后主使的身份,畢竟有理由對陸沉下手的人選有些多。
然而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對京城的掌控有多深。
隨著越來越多的細節被秦正發現,李端很快便斷定幕后主使是三皇子。
至于今日他放任那些人針對大皇子,而且特地讓秦正入宮走一遭,只是想借著這次的機會對大皇子小小懲戒一番,剝奪他爭奪儲君的希望,最后再揪出三皇子這個真兇,從而讓二皇子無可爭議地成為大齊的太子。
師出有名,這便是一位君王遵循規則的處事手段。
但是李端并不知道李家三郎也參與進這件事里,望著老人清瘦的身軀,他放緩語氣說道:“左相,快平身吧。”
薛南亭和寧元福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李道彥攙扶起來。
李道彥輕嘆一聲,堅持道:“老臣治家不嚴,出了李云義這樣的不肖子孫,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惡事,實在愧對陛下的期許。若不因此領罪,將來朝廷法度如何維系?懇請陛下治罪老臣。”
李端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溫言道:“左相雖有疏于管教之責,但是今日能夠主動坦白此案真相,便足以將功補過,朕又怎會治罪于你?至于李云義,朕自當依照國法懲治他,不過朕想先弄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李道彥緩緩道:“回稟陛下,老臣在聽聞慶豐街刺殺案之后很是震驚,畢竟大齊很多年沒有發生過如此惡劣的事件。數日后,織經司在城內公開那些刺客的外貌和特征,老臣家中一名管事發現他在城外莊園見過其中一名刺客,而且是和李云義有關。老臣當即便將李云義喊來,從他口中得知此事的大概原委。”
御階之旁,三位皇子神情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