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亭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他是從朝局穩(wěn)定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
拿下侯玉以及與他勾連的世族大臣,的確可以宣泄李端xiong中的怒火,但是這件事發(fā)生在他對京軍進行改制之后,等于是在將江南世族逼到墻角的前提下,又往他們身上砍一刀。
朝廷是什么?
它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由無數(shù)勢力結(jié)合而成的利益集團,江南世族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朝自身揮刀剜去腐肉這種事聽起來似乎波瀾壯闊,頗有一種壯士斷臂的雄壯,但是還有一種結(jié)果就是腐肉未去,自身卻流血不止,最后便宜了北方虎視眈眈的敵人。
李道彥是因為這個顧慮沉默不言。
薛南亭同樣是基于這方面的考慮直言勸諫。
李端靜靜地看著薛南亭,看著這位從他登基開始便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齊江山的能臣,雖然他沒有直言問過,卻也知道出身高門大族的薛南亭站在他這邊,尤其是在支持北伐這件事上承受著多大的壓力。
他又看向另一邊的秦正,這位被很多人暗地里罵做天子鷹犬的孤臣,在各方勢力的夾縫之間為他將織經(jīng)司拉扯壯大,保證他沒有變成宮中的瞎子和聾子,如今也是人到中年心神俱疲。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陸沉身上。
和另外兩位重臣相比,陸沉就像是初升的朝陽,散發(fā)著令人羨慕的銳氣。
李端面上不由得浮現(xiàn)一抹欣慰的神色,然后忽地不斷咳嗽起來。
“陛下?”
薛南亭望著逐漸面色漲紅的天子,不由得擔心地往前一步,然后說道:“要不要傳太醫(yī)?”
李端抬手擺了擺,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他搖搖頭道:“不必了,太醫(yī)已經(jīng)看過,無需讓他們白跑一趟。”
陸沉聞言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李端拿起案上的杯盞,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隨即對三人說道:“雖然你們從未問過,但朕心里知道,你們肯定覺得朕這段時間有些急切,似乎是被邊疆大勝的戰(zhàn)果沖昏頭腦,恨不能一天之間就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其實——”
說到這兒,他面上浮現(xiàn)一抹苦澀的笑意,喟然道:“朕今日便告訴你們,并非朕失去了以往的耐心,只是朕不得不這么做。”
此言一出,堂下三人心中盡皆一震。
【開端】
李端那番話雖未明言,可是殿內(nèi)三位重臣都明白其中深意。
他登基十四年來,面對朝中極其復雜的局勢和盤根錯節(jié)的各方勢力,他表現(xiàn)得極其耐心,幾乎沒有享受過先帝那般大權在握獨斷朝綱的待遇,但是他依舊能不驕不躁地沉穩(wěn)前行。
在這十四年的時間里,大齊朝堂上的主旋律基本就是妥協(xié)和退讓。
或許夜深人靜之時,李端也曾無比艷羨北方景國的皇帝,羨慕他能一言九鼎,連慶聿恭這等掌握軍權的名將也必須遵循他的指示行事。
可李端也不是沒有收獲。
拋開秦正和薛南亭這兩位從一開始就支持他的重臣不提,如今李端首先能確保八千禁軍完全忠于自己,從主將沈玉來到下面的都尉和校尉,都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股肱之臣。
其次便是成功掌握北衙一半軍權的上將軍劉守光,李端在此人身上不知耗費多少心血,終于爭取到他的忠心支持,在先前李端想要壯大邊軍的時候,劉守光的表態(tài)打了其他武勛權貴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