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子沒有提前告知其他重臣,但是陳瀾鈺開口之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提議的真實意圖。
讓朝廷供養陸沉的家眷,無非是要用這些人作為人質,這樣一來不管陸沉在邊軍的威望多高,他總會有投鼠忌器的顧慮,到那個時候朝廷若是想對邊軍做一些調整,陸沉肯定不能任性胡來。
不管陳瀾鈺說得多么冠冕堂皇,這個提議都是為了攥緊陸沉的七寸。
而且誰不清楚這位年輕國公的家世情況?
其母早已病逝,并無兄弟姊妹,兩位正室以及一兒一女都遠在定州,雖說如今娶了魏國公之女,但是從天子到群臣誰敢將厲天潤當做人質?
且不說厲天潤命不久矣,就算他還能活個十年八年,憑借他為大齊立下的功勞,以及毫不戀棧果斷放棄靖州軍權的忠誠和擔當,只要他沒有公開表露不臣之心,李宗本若是敢兵圍魏國公府,朝野上下肯定會先亂起來。
簡單來說,陳瀾鈺這個提議唯一能拿捏陸沉的地方,就是陸沉的父親陸通,至于陸沉口中的二十六名陸氏族人,沒人認為陸沉會真的將他們看得比自己的小命還重要。
如果陸通不留在京城,這件事有何意義?
李適之斟酌道:“國公,京城乃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兼之江南風土宜人,何不讓令尊也留在京城頤養天年?下官知道國公或許是擔心令尊在京城不適應,其實大可不必,京中有魏國公、榮國公、王學士等人,這都是陸家的至交或者姻親,想來令尊也愿意與他們相伴。至于陸家商號的生意,令尊已年過五旬,應該提拔一些得力后輩,只需令尊總掌大局便可?!?/p>
這番話合情合理不偏不倚,聽得李宗本和幾位重臣頻頻點頭。
“李尚書一番好意,令人感佩不已,只是——”
陸沉沒有和李適之糾纏不休,轉而看向龍椅上的天子,誠懇地說道:“陛下容稟,臣確有苦衷?!?/p>
李宗本對今天的陸沉有點不適應,那個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年輕權臣哪去了?
陸沉這般溫順恭謹,反倒讓李宗本沒有借題發揮的機會,他只能點頭道:“愛卿不妨細說?!?/p>
陸沉的語調略顯沉重,緩緩道:“陛下,臣自從先帝朝建武十二年從軍,迄今已有六年,這當中與家父相聚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七個月。方才李尚書曾言,家父年過五旬,卻幾乎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這次家父來京主持臣的婚禮,那日在京郊相迎,臣注意到家父老態漸露,頓感自己不孝,心中愧疚難言。”
說到動情處,陸沉不禁喟嘆連連。
李適之和陳瀾鈺這會都不好接過話頭,其他人更不會打斷陸沉的感慨。
龍椅之上,李宗本逐漸察覺陸沉的心思,但他卻不好加以批駁。
陸沉繼續說道:“然而臣并非真心不孝,只是以身許國,不敢有絲毫懈怠?!?/p>
李宗本明知他想要說什么,也只能耐著性子勸慰道:“愛卿忠心為國,莫要太過自責?!薄爸x陛xiati諒?!?/p>
陸沉拱手一禮,然后情真意切地說道:“當時看到家父的老態,臣便想往后無論身處何地,都要將家父帶在身邊,盡可能侍奉老父以盡孝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此乃人世間極悲痛之事。臣每思及此,不禁惶然難安,故而臣委實不能讓家父留在京城,以致父子相隔千里難見一面?!?/p>
李宗本看著這位神情黯然的年輕臣子,不得不點頭道:“愛卿之為難,朕亦理解?!?/p>
右相許佐順勢說道:“國公這等孝心,實在令人動容?!?/p>
陸沉感佩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對道:“陛下,國朝以忠孝治天下,朝野上下皆以此為圭臬,臣豈會例外?臣蒙受先帝與陛下隆恩,理當竭盡全力報效朝廷,定不會有絲毫遲疑。懇請陛下允準,讓臣能夠忠孝兩全,既不負天子信重之意,亦不負家父養育之恩!”
“請陛下成全!”
陸沉躬身一禮,極為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