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拄著棗木拐杖,每說一個字就往前挪半步,腕子上的紅繩隨著動作晃得人眼暈——那是前兒林深幫她找回走丟的老山羊時,她硬塞給小伙子的謝禮。
此刻紅繩上還沾著晨露,在晨光里亮得扎眼。
張主任的臉唰地紅到耳根。
他偷眼去瞧老伴兒,正撞進她刀子似的目光里。
去年秋里,縣上來了個戴眼鏡的開發干部,說要利用山區資源搞活經濟,趙會計攛掇著他批炸藥時,桂蘭蹲在灶坑前拉風箱,邊往他棉襖里絮棉花邊嘟囔:咱靠山吃山,可不能傷了山的根。他當時嫌她婦道人家見識短,把話當耳旁風,這會兒倒全成了耳光,噼啪往臉上扇。
趙會計突然跳起來,藍大衣上的泥塊撲簌簌往下掉:我我就是按上頭指示辦事!
張主任你說過,炸出參王能換化肥指標
趙會計!
蘇晚的聲音清凌凌響起來。
她擠到林深身側,藍布衫下擺還沾著粉筆灰——今兒本該是她給娃們上算術課的日子。
此刻她攥著那頁參脈圖,指尖把紙邊捏出褶皺:這圖是我抄的,可林深改過兩處。她抬眼看向人群,眼尾還帶著沒擦凈的墨漬,他說西破子是空窩,怕你們真炸了老參窩。
全場靜得能聽見山溪淌過碎石的聲響。
王二嬸的掃帚當啷掉在地上,李鐵匠的鐵鉗子砸在腳背上,他疼得直抽冷氣,卻顧不上揉。
林深望著蘇晚耳后那縷被風吹亂的頭發,想起昨兒后半夜她蹲在油燈下抄圖,鋼筆尖刮過紙面的沙沙聲——他悄悄改了圖上的標記,把真參窩的位置往東山挪了三里,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用場。
深子!王德貴突然扯他衣角,手指往水里指,那是啥?
林深蹲下身,渾水漫過他挽起的褲腳,冰得他后槽牙直打顫。
他伸手在水下摸索,指尖觸到塊硬邦邦的東西——是塊麻袋片,邊角被炸藥崩得毛糟糟的。
他拽著麻袋片站起身,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洼。
看這個。他把麻袋片舉高,模糊的紅色編號在晨光里顯出來,這是供銷社庫房的炸藥袋,每回領炸藥都要登本子。
趙會計,你說這是修生產路的意外,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那得問問山神答不答應。
人群里炸開一片嗡嗡聲。
王二嬸抹著淚撲上來,抓住趙會計的藍大衣:我家苞米地泡成泥,我家柱子還等著秋里賣苞米交學費呢!張老三擼起袖子要揍人,被李鐵匠一把攔住:別急,等工作組來!
林深望著亂作一團的人群,忽然想起爹臨終前的話。
那天下著鵝毛大雪,爹躺在土炕上,血把褥子浸透了,還攥著他的手:深子,獵山的人要敬山,山是咱的命。他低頭看向懷里的趕山手記,封皮上林長山三個字被磨得發亮,像爹的手在摸他的頭。
都靜一靜!張主任突然拔高了嗓門。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轉頭對林深說:深子,你帶幾個人把渠堵上,別讓水再往屯子里漫。
趙會計他咬了咬牙,跟我去大隊部,等縣里工作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