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貴搓了搓手,轉身往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頭:深子,要是見著那山臊他撓了撓后腦勺,你爹說過,趕山人敬山,該放的
該放的得放。林深替他說完,陽光正照在他臉上,把眼窩子照得明晃晃的,我記著呢。
王德貴的腳步聲消失在院外,林深蹲在臺階上,望著山尖的云慢慢往背陰坡飄。
風里有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像腐葉又像菌子。
他摸出趕山手記,翻到新一頁,筆尖在三月初五下面頓了頓,寫:雪化見異蹤,疑為食毒菇之兔,明晨查背陰坡。
山風掀起紙頁,把背陰坡三個字吹得嘩嘩響。
林深合上本子,往手心里哈了口氣。
掌心里還留著蘇晚遞鹽包時的溫度,混著粗鹽的澀味。
他抬頭望了望長白山的輪廓,山尖的雪在暮色里泛著青藍,像塊壓了幾百年的老玉。
后半夜起了風,林深躺在土炕上,聽著房梁被風吹得吱呀響。
曉梅在里屋翻了個身,夢話里喊著新書包。
他摸出枕頭下的獵槍,槍托上的敬山兩個字被磨得發亮,像父親的手在摸著他的臉。
明兒個,得把那瘸兔的蹤找著。他對著窗外的月亮輕聲說,山給的東西,該護的,咱得護周全了。次日天剛蒙蒙亮,林深把最后一塊玉米餅子塞進妹妹曉梅手里,又替母親掖了掖被角。
土炕頭的藥罐子咕嘟咕嘟冒著白汽,熬的是前兒在向陽坡挖的貝母,得趕在露水重前喝才管用。
哥,你要找的那瘸兔子,能給我留張兔皮不?曉梅啃著餅子,眼睛亮得像兩顆山葡萄。
林深伸手揉了揉她扎著紅頭繩的小辮:成,等哥回來,給你讓個毛乎乎的耳罩子。母親靠在炕沿咳嗽兩聲,他頓住腳步,轉身從墻根摸出個布包——是昨兒蘇晚給的粗鹽,娘,今兒我去供銷社換點細糧,這鹽您省著用。
背簍壓上肩頭時,晨霧還沒散透。
林深沿著山梁往背陰坡走,鞋底子踩著半化的雪殼子,咔嚓咔嚓響得像炒苞米粒。
父親說過,背陰坡的雪化得慢,野物的蹤印能多留半日。
他哈著白氣,目光在雪地上梭巡,直到在一叢倒木旁停住腳。
那坑窩藏在兩棵老柞樹之間,扁長的形狀像被人拿鞋底子碾過的面劑子。
林深蹲下身,用鹿骨簽子輕輕挑開邊緣的薄雪——前半段陷得深,后尾卻淺得只蹭破層雪皮,活像有人用單腿在雪地里拖行。左后跛。他自言自語,指尖劃過坑沿的草屑,那些被啃斷的草根斜斜朝內,只敢回頭吃,不敢往前挪步。
風卷著松針從頭頂掠過,林深摸出隨身的樺樹皮本子,鉛筆尖在三月初六下簌簌劃動:臥雪坑前深后淺,左后肢承重不足;草屑啃痕向心,疑懼陷阱。寫完合上本子時,指腹蹭過封皮上父親用刀刻的山記二字,那刀痕里還嵌著去年秋天沾的松子油,摸起來暖乎乎的。
日頭爬到樹頂時,林深的背簍里多了半筐刺嫩芽。
這東西嫩得掐得出水,供銷社收得金貴,夠換半袋高粱米。
可他沒急著往回走,反而繞到山坳里的冰湖旁——那里有片去年秋天他標記過的毒紅菇,此刻正從殘雪里露出半截灰頂紅斑的菌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