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猶豫了片刻,好半晌,他沉了沉肩,顛了顛肩后略顯空蕩的竹簍,抿唇笑道:“周叔的話我記下了,只是今日急著交付書畫,草藥挖得少了,只怕醫(yī)館不肯收,我現(xiàn)下再多挖兩株便下山。還麻煩周叔回去同我娘子知會一聲,叫他不必擔心我。”
周叔忍不住搖頭笑罵:“好小子,成,你可莫要貪戀,盡快下山。”
江讓笑著應下,便又朝著深山密林踏去。
越是朝著山里頭走去,郁色便愈濃了起來,不過多時,男人蹙著眉朝著頭頂看去,只見那密密麻麻枝葉不知何時開始,竟如同森綠的荷葉一般,將整片天際都遮蔽得嚴絲密縫。
小鎮(zhèn)背靠的是座無名山,里頭偶有兇獸出沒,但靠山吃山,村民們?yōu)榱松嫞蠖喽紩x擇進山開荒、狩獵或是采藥。
大部分時候,為了保證安全,眾人也只會在山林的外圍活動停留。
因著今日收獲不豐,加上男人心里頭惦記著周叔說的長生菌,是以即便心中有幾分打鼓,卻還是堅持著不肯離去。
說來,這長生菌是一種較為珍貴的菌類藥植,因多生長在陰shi背陽處、采摘風險大,較為少見,賣去醫(yī)館最是值錢。
江讓從前也隨著一眾采摘隊伍進了靠內圈的山地搜尋,但無一例外,皆是失望而歸。
今日聽周叔說有人當真采了株長生菌回去,他難免心動。
長生菌扎堆而生,有一定有二……只要挖到一株,他和蘇蘇的婚事便能熱鬧辦起來了。
這般想著,男人心頭不由得振奮幾分,腳下不停地朝著烏森森、陰詭詭的密林中走去。
“啪嗒、啪嗒。”
雨珠落在枝葉上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凄冷的水珠緩緩自蒼青枝葉脈絡心往下游移,偶有一滴墜在烏發(fā)書生白凝的肩頸處,溶解暈散在逐漸變得曖昧深冷的麻衫間。
“簌簌——”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陰風刮得林間枝葉亂顫,連帶著,山林間也慢慢騰起一股煙綃般的迷霧來。
那山霧來得蹊蹺,仿若從地底鉆出一般,自下而上,如游蛇一般緩緩侵吞朦朧的煙雨草木。
腳下粘稠的苔蘚shi土愈發(fā)厚重,空氣中的shi意近乎到了令人呼吸不暢的地步,連帶著,那死氣沉沉的、恍若黏液般的泥土都似是活了過來,生出了垂涎陰毒的心思一般。
一直到此時,江讓才忽地頓在原地,他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對的地方。
是聲音不對。
這座無名山是一座活山,平素里鳥雀歡舞、蟋蟀雀躍,可此時,男人耳畔雖也有聲響,但細下凝神聽來,除卻風吹雨打的聲音,卻再聽不見其余的聲調。
這意味著,周圍一定有更加兇猛、難纏的野獸。
脊背處陡然冒處一股森冷的寒意,心臟突突跳動,恍若下一瞬便會躍體而出。
江讓已是冷汗涔涔、面頰慘白,他猛地捏緊醫(yī)藥簍,指甲陷入掌心,轉身便要往回逃命。
削瘦的書生像是只陷在陷阱之中無知無覺的鳥雀,陡然意識到了危險,拼了命地妄圖飛躍逃竄出去。
只可惜,他今日注定逃不出這片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