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嘩然。
一時間,不少人竟也大著膽子,妄圖將那三公之首的丞相就此下獄。
商泓禮站至臺上,近乎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下面色晦暗、身陷囫圇卻依舊從容溫淡的男人。
許是察覺到了他如舌舔舐的目光,江讓甚至平心靜氣地抬眸注視著他,兩人一高一矮、一君一臣,分明只隔了幾步,卻恍若天塹。
商泓禮控制不住地動了動喉結,面中隱有幾分痛色,指骨緊促而壓抑地繃緊,顯出幾分青白之色。
他想,這一次,子濯約莫會徹底恨上他。
可是他再也無法忍耐那可望不可即的癲狂痛楚了。
這幾年來,每一分一秒,他都在恨。
恨江讓待他愈發疏遠防備,不肯與他交心;恨那人便是有所求,卻從不肯與他直言;恨那人數次勾結外人,妄圖置他于死地;恨那人分明知他心意,卻偏要懷抱伎子,于他面前招搖而過……
遙想當年,商泓禮是家道中落的貴族,江讓是聰敏無雙的寒門子弟,初遇時,那色若春花的少年正被幾個紈绔子弟圍困于街邊。
年少時期的江讓相貌青澀,眉梢微彎間便是一籠春日靜水,所謂秋水為神、春山為骨也不外如是。
彼時,他眸露隱忍,腰脊挺直,一字一句、應著那些紈绔的逼迫,讀出那些臟污的春宮逸聞。最后,當那些紈绔子弟盡了興,少年方才在眾人一片唏噓聲中,半跪在地上,拾起那些混賬丟下賞他的銀兩,輕輕吹凈灰塵,置入衣袖之中。
商泓禮開始并未在意,直到他兩次三番地遇見那少年分明自身不保,卻依舊盡力接濟旁人的可笑模樣。
他知道他是誰,也知道江讓只是個可笑到無人在意的進士,旁人喊他一句‘江大人’,他便傻乎乎地掏出難得掙到的銀兩分了出去。
可世道艱難,他怎么救得過來?對于那些疾病纏身、無糧無力的貧苦人家,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或許是自此,商泓禮注意到了那如鳥雀般辛勤的少年。
注意一個人,或許本就是一種無聲無息的喜愛。
自此開始,商泓禮便發覺自己能夠從這個貧瘠世界的邊邊角角找到那個少年。
江讓是個極其有才華的人,平素勞累之余,他偶爾也會赴約書友酒席,旁人對上辭賦往往需要些時間準備,而少年卻總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江讓也是一個走到哪里都會受到歡迎的人,他樂善好施、謙謙如玉,所有人對上他似乎都會產生出一種自然的信任感。
商泓禮真正與少年產生交集的時期,是在南方潮shi的梅雨季。
郁熱、潮shi,仿佛連骨縫中都能鉆入雨水一般,南方的梅雨季總是漫長而沉悶,令人xiong口都喘不上氣。
那日,江讓收了書畫攤子,背上竹簍,卻恰逢一場暴雨。
少年雖帶了雨傘,可那雨傘過于陳舊,路上風吹雨刮,沒多久便壞得徹底。
當時的商泓禮正與客家談完了小本生意,方才步出酒樓,正撞上那衣衫浸shi、來屋檐下避雨的清雋少年。
少年形容略有些狼狽,竹簍透shi,額邊垂下的發絲被風捻為一撮又一撮的小線模樣,晶瑩剔透的水珠子順著他的發絲柔柔落下,融入雪白的肩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