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本來就驚疑不解,自然和盤托出,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和擔憂。
和想象中會被批判任性妄為不同,王婆婆竟然是贊許的?
“自愿守節,于法理上,她便占了節烈二字。”
元娘蹙起眉頭,忿忿道:”可這二字興許要禁錮她一生。”
“難道再出嫁就必定勝于如今的處境么?”王婆婆一陣見血,直接反問,倒叫元娘說不出話來。
比起涉世未深的小娘子,王婆婆其實反而沒有那么多世俗顧忌,許多事情,到了她這個年歲,就看得開了。她慢悠悠的繼續震撼孫女,“她而今嫁給阮家大郎,雖是抱著牌位成婚,但應許她的嫁妝是她的,于娘子為人明理,阮家二郎嫉惡如仇,絕不會覬覦寡嫂資財,日后,又有子息奉養她,不必再受夫婿婆家刁難。”
“那……若是過繼的孩子不孝呢?”元娘已經被王婆婆說服得七七八八,再問的時候,語氣都猶豫起來。
王婆婆在教導孫輩上,尚算有耐性,細細解答道:“你當她是什么沒有名姓的人嗎?她今日之舉,有情有義,此事若是傳入官家耳中,興許還能得匾額嘉許。而待真的成婚后,還占了法理,阮大郎有官身,又是于國難之際捐軀,他的遺眷豈是能被隨意欺辱的?若是過繼的孩兒不孝,一狀告到開封府,他可有得苦吃!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只要名分站住了,就不怕不孝。”
王婆婆不知見過多少人和事,本朝商貿繁盛,相應的,風氣也開放些。士大夫著書立說,有諸多條框,但禮不下庶人,尋常百姓沒那么多講究,而身份真正夠高的那些人,規矩是用來束縛下面的人來忠于他們的,自然另當別論。
但她也能理解,像元娘這樣的小娘子,再如何大膽,也只是把自己圈在家中放肆,實則半點不敢逾越約定成俗的規矩。
王婆婆站在元娘面前,粗糲的手托起她的臉頰,注視著年輕鮮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孫女,她盯了半晌,說了句發自肺腑的話,“什么規矩都是人定的,是人就不可能像廟里的泥塑,那些人自己都未必照著做,又何必把你自己框進去?
“我也并非要你如何違逆規矩,背離世俗,而是試著巧妙利用規矩,這可比活在被人劃出來的一隅之地要舒服得多。”
王婆婆這是肺腑之言了。
她說完,也沒管元娘聽懂了多少,就回屋子里躺著去了。
有些道理,不是反復教導解釋就能理解的,即便今日無所感觸,來日某一時,到她該會的時候,自然就懂了。
元娘沒能完全明白,但王婆婆這番話,可謂是石破天驚,叫她忍不住反復思量、琢磨。
甚至因此,夜里輾轉反復,難以入眠。
但最近的事情繁多,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入睡。于娘子已經應允,那么竇姐姐成婚就在這兩日了,必定是要在下葬前塵埃落定的。
然而,不論她再如何告誡自己,睡不著就是睡不著,她翻來覆去,不知為何如此。
不僅僅是因為阿奶的話,大抵還另有緣故,使得她漸漸焦躁。
元娘最后不得不認命地起身,她披了件外裳,抱著長枕,坐到窗下的榻前。因著屋里點了炭火,窗子支開了縫隙。
元娘一手托著湯婆子,一邊將窗戶支開大半,頓時,一股冷風吹進屋子,直抵腦門,凍得她一哆嗦,趕忙用被褥把自己裹緊,長枕一角放在窗上,她屈著手臂靠在柔軟的長枕上,下巴則靠在手上,眨著眼睛,注視窗外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