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自以為動作隱秘,卻不妨做完以后,方一抬頭,就與魏觀的目光相對。
他似乎洞察了些什么?
應該不至于吧,元娘自覺兩回見面,都把承兒掩得很好,應該不至于瞧出端倪。她正納悶呢,只見魏觀先是沖她一笑,接著看了眼文修,忽而面向王婆婆,開口說話。
“您實在客氣,我這位表弟除了對讀書刻苦,便是對吃食上心,從不流連歡場。他終日抄書,所掙的錢無非是用以買筆墨與品嘗佳肴,若是您不收,豈非叫他勤勉錯付?”
元娘看著他轉向自己的含笑目光,眨了眨眼。
這是……發覺了什么,在同她透露嗎?
元娘的推測沒錯。
因為,魏觀接著問了文修一些,看似笑吟吟地閑聊,卻無形中叫文修把目前的情況說了說。
倒也不算偏私誰。
因為文修行得正坐得直,品性上挑不出大瑕疵。
愈是了解,愈是滿意,反而不會因為不熟悉而生出誤解猜測。
原先,她們只知道文修父母雙亡家境貧寒,殊不知所謂的家境貧寒并非窮到只剩下間茅草屋,反而有屋有田有買賣,只是他當初年幼,被族親瓜分得差不多了。
還好文修有魏相公這個遠房舅舅,當年魏相公還不曾身居高位,也只是外放熬資歷的小官,寫信請同年幫著斡旋,好賴保住了宅院并幾畝薄田,每年能從佃農那收點地租,又有忠心的老仆相護,叫他得以平安長成。
甚至,他自己閑暇時也要下地耕種。
因為收來的地租太少,連溫飽都只是堪堪夠,更莫說還要求學了,筆墨束脩皆是省不得的開支。
直到后來,魏相公調任回汴京,官也漸漸做得大了,想起還有這么一個美玉之才的遠房外甥,他有心讓魏家從此成為詩書傳家、累世官宦的大家族,所以族中的青年才俊,都有心栽培。
但單憑魏家之力,還是不夠,便連外嫁女的血脈也一并算上,只要是足夠出眾,就舍得出錢栽培。
魏相公定下嚴苛的家訓,還給族中子弟延請名師,魏家的族塾即便在汴京也是有名氣的。人人都道魏相公治家有道,門風清正。
有此好名聲,他在官場也平添了幾分好處和裨益。
總之,彼此都有所受益,文修不必為束脩苦惱,還能在汴京有住處。他能如此年輕便考中舉子,除了他自己有天資肯勤勉外,泰半是受了魏家恩惠的緣故。
尋常人家能出一個舉子,夜里做夢都要笑醒,而魏相公家里,可是能湊齊一個雅間座位的。
在元娘偷偷記下文修透露出的脾性、喜好、家境時,文修正與王婆婆閑話田間事,情緒頗為高昂,激動不已,連聲都高了兩分。
“對極對極,還是您老人家厲害,我頭回種稻子時手上沒準頭,滿以為種得越多越好,哪知道大多種得過密了,苗木細長、倒伏,最后收成少得很,若非有堂舅遣人送銀錢救濟,怕是就餓死了?!?/p>
王婆婆難得在汴京看到個既會讀書,又會種地的后生,難得還會說話,言語詼諧,關鍵是還愛吃她做的菜。
她因為常年板著臉而生出的深深皺紋都松了些,兇相不再,表情欣賞,“這也不怪你,農桑復雜,便是農人也要經年累積,才能熟練耕作,哪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好的。你頭一年種稻能收獲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