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李定烽頗感訝異,次日見到謝緣覺,先是贊她此計甚妙,旋即感嘆:“不曾想僅僅一出戲竟能有如此威力……”
謝緣覺正在屋子里配藥,聞言不假思索道:“將軍當日也曾問我,叛軍的那出《棄長安》只在城樓下唱了不到兩日,何至于給官兵造成如此大的影響?戲只唱了兩日,可戲中故事絲毫不假,便如一個引子,引他們想起這些年來昏君奸臣的種種無道之舉。沙場打仗是要死人的,誰又能愿意為這樣的朝廷犧牲生命,軍心如何不動搖?”
李定烽臉色驟變:“公主慎言。”
“而如今這出新戲只是讓他們明白,大崇朝廷雖不值得他們?yōu)橹ЯΓ瑸橹疇奚膳衍娡莱菬o數(shù),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犯下的惡行比太上皇更甚十倍,若不剿滅反賊,天下百姓永無寧日。”謝緣覺的目光仍放在面前的藥材上,神色毫無變化,頭也不抬道,“他們在沙場征戰(zhàn)并非為了太上皇與圣人,僅僅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親眷好友。”
這些話,謝緣覺敢說,李定烽不敢再聽下去。
但他不得不承認,正是這大逆不道的想法讓渙散的軍心重新凝聚,只能嘆出一口氣,無言以對,轉而思索起接下來的反擊敵軍之策。
這出新戲才唱了兩天,只在城中營所給大崇官兵唱過,斷不可能傳到城外,目前梁守義尚不知此事——這一點或許倒是可以利用。想到此,李定烽立刻回到營帳,親寫了一封書信,派遣心腹副將出城,將信送給梁守義,假意要歸降叛軍。
梁守義自然不肯輕信,問他投誠緣故,那副將早已備好說辭:“實不相瞞,前些日子那城下優(yōu)伶所唱戲文傳到我軍中兵卒耳中,眾人已漸消征戰(zhàn)之心。我家將軍得知,亦深覺那戲文句句言之有理,思慮再三,決意投效明主。”果然打消了梁守義的疑慮。
梁守義大喜過望,當即與對方約定了他們的歸降日子。
待到約定那日,李定烽帶領數(shù)千將士出城,個個垂頭喪氣的模樣,向梁守義俯首稱臣。叛軍們?nèi)f分得意,完全卸下防備,殊不知這段時日賚原城內(nèi)軍民早已協(xié)力將地道挖到敵軍營帳之下,暗暗以木柱支撐,趁此時機藏身于地道之內(nèi)的官兵終于一齊斬斷所有木柱,營地轟然塌陷,千余叛軍深陷塹中而死。
戰(zhàn)鼓聲驟然響起,崇軍即刻擂鼓進攻,這一場戰(zhàn)斗出其不意,斬俘叛軍萬余人,勝利而歸。
盡管梁守義號稱十萬大軍,今日死傷的一萬多人于他而言還不算傷筋動骨,李定烽也還未真正解了賚原之圍,然而此次慘敗給所有叛軍心中都蒙上一層陰影。連梁守義都有了畏懼之意,正考慮是否率軍離開賚原,猶豫了兩日,忽有手下來報諸天教教主秦艽到訪。
秦艽?梁守義記得此人乃是他女兒在江湖里結交的盟友,但她如今不是在洛陽城給魏恭恩治病,為何突然到了賚原?
這幾日賚原城內(nèi)照常如故,哪怕才贏了一場大戰(zhàn),官兵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小心翼翼在城樓值守。謝緣覺亦如往日那般正給傷患們診治傷病,竟見幾個藥鋪的掌柜一同前來尋她,臉色都甚是難看,語氣更是充滿焦慮地對她道:“謝大夫,有一樁大事須告知予你。我們店里剩下的藥材已為數(shù)不多,從前我們店里沒了藥,自有相熟的藥商給我們送來,可如今賚原城的狀況你也知曉,這城是圍著誰都出不去進不來……倘若藥材一旦斷了……”
這確實是一樁迫在眉睫的大事。
何況如今正是寒冬季節(jié),山中百草蕭條凋零,即使上山采藥也采不到多少。謝緣覺思來想去,除非盡快逼敵軍撤退,解了賚原之圍,不然很難有別的法子。憂慮讓她的xiong口又有了些不舒服,忽聽一個熟悉的溫和聲音似近若遠喚了聲她的小字,她登時一怔,迅速轉身望向門口,對上一張帶著刀疤的平凡臉龐。
那女郎臉上猙獰的刀疤太過可怖,周圍人都不由后退了一步,唯有謝緣覺反而極其罕見地展開容顏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與平時的淡定漠然截然不同:“重明!你怎么——”
顏如舜如風般掠到她身邊,來不及與她敘舊,立刻打斷她尚未說完的語句:“舍迦,你先聽我說,你現(xiàn)在讓李定烽下令派將士守住城里所有水井口,絕不能讓任何人打井里的水喝。”
“這是為何?”
“秦艽給城里的水井都下了毒。”
末句話令四周眾人紛紛變了臉色,但他們不知秦艽是何人物,心想謝大夫醫(yī)術高明,倒也沒有太過焦慮。謝緣覺知曉秦艽的厲害,心一跳,忍住心口微痛,當下點點頭,以最快速度與顏如舜趕往李定烽的營帳。李定烽得知消息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連忙先派遣兵卒前去守井,隨后才看向顏如舜問道:
“女俠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我從洛陽一路跟著秦艽到了賚原,親眼見她與梁守義會了面,又親耳聽她與梁守義定下這條毒計,自然不會有假。原本我是想直接將此事告知將軍,又怕將軍并不信我,才先找了舍迦。”
聽到“洛陽”二字,謝緣覺神色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又覺目前情況不太合適。顏如舜察覺到她目光變化,當即微笑了笑安慰:“我有見過符離,你且放心,她如今變化很大,我想她有本事應付洛陽城的腥風血雨。我跟著秦艽來賚原的事,她也知道,待會兒我再與你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