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蘿連忙道:“不不不,我們當然沒這種無聊的規矩。況且她跟你學本事,那是她占便宜,我們占便宜,而吃虧的是你。我聽說有些大夫給病人開的藥方都不能夠隨便給外人看,你師承長生谷九如法師,醫術比普通大夫更了不得,真的是可以隨便外傳的嗎?”
“為什么不可以?醫道的本質是治病救人,多一個人懂得醫術,或許便能多救一條十條甚至上百條人命,這是一件好事。”謝緣覺說到此處心弦一動,雙眸亮起,“多謝,你今日提醒了我。”
“啊?”唐依蘿有些糊涂,“我提醒了你?”
謝緣覺不答話,整理收拾完所有的脈案,遂起身前往李定烽的營帳,請營外守兵通報,隨后見到李定烽,她提出要求,想要在賚原城中挑選一部分百姓,她一邊教他們醫術,一邊帶著他們為傷患診治。
李定烽聞言大悅,盡管賚原城目前以防守為主,守得是固若金湯,城中將士傷亡不算嚴重,然而遲早有一天他們將會由“守”轉為“攻”,由“守城”轉為“野戰”,到那時候受傷的將士自然會越來越多,多培養幾個大夫未雨綢繆,今后隨軍行動,何樂而不為呢?
他立即答應下來,繼而又提出疑問:“不過……公主的獨門醫術,可以隨隨便便外傳給那么多外人嗎?”
謝緣覺低聲道:“你們都這么覺得么……”
李定烽沒聽懂她此言之意:“我們?公主指的是?”
謝緣覺不再說什么,李定烽也未多問,當下派了兩個心腹親兵隨她前往城中各處街坊,手搖木鐸,召集百姓,將此事告知城中萬千黎民,無論誰有意愿,都可以前往謝大夫的住處報名。
出于一點私心,謝緣覺選擇的百姓,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女兒——畢竟這世道女子活得比男子更加不容易,倘若有朝一日,叛軍得以全部剿滅,天下重歸太平,百姓們恢復正常的生活,這些女子有一技之長,便也能靠自己謀生。
可惜時間緊迫,她能教她們的并不多,尤其是望聞問切四診法里的切診,她連提也未與她們提,只先教她們辨別一些常見的草藥,以及陰陽五行氣血臟腑經絡等最基本的理論。但這些淺薄的東西,她們卻學得極為認真,把謝緣覺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了心里。
九月的又一個秋夜,梁守義的又一次攻城仍然以失敗告終,但守城的將士們有多人受傷。她們在謝緣覺的指點之下,為這些將士敷了藥,包扎了傷口,隨后走出營帳,猶不愿回屋歇息,圍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起方才所用的藥物。
“噓。”遽然間有人以食指貼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一旁空地里合眼而坐的謝緣覺,“謝大夫好像睡著了,我們小點聲,別打擾她。”
她們紛紛望去:“真是奇怪,謝大夫睡覺怎么不回房躺在床上,而是這么盤腿坐著睡?”
殊不知謝緣覺其實并未入睡,她只是身體又感不適,來不及回房,服下一顆水玉明心丸以后,索性直接盤腿坐在月下修煉起菩提心法。
如霜如雪的月光灑落在她身上,令她不見血色的肌膚顯得更加蒼白,仿佛半透明的琉璃,又與天穹高懸的那輪明月交相輝映。
她是地上的另一輪明月。
她們看得呆住,好半晌才又有人輕聲道:“我看寺廟里的塑像,觀音菩薩就是這么坐在蓮臺上的。”
可是廟里的觀音塑像永遠沉默,永遠紋絲不動,哪怕受到無數香火供奉,也永遠無法真正為世人排憂解難、救苦弭災。
她是人間的另一位觀音。
又過數日,當顧凈終于趕到賚原城,接受了守城將士的盤問,隨后在城內隨意找了一家客棧,放下行囊,便打聽起謝緣覺其人,發現無論官兵還是百姓都對這位謝大夫十分熟悉,說起她的情況可謂滔滔不絕,甚至有人直接將她稱呼為“小觀音”。
“觀音?”顧凈對這個稱呼極是好奇。
“你是不知道她醫術有多好,有多少差點去了鬼門關的傷患都被她一雙妙手給救了回來。更別說她心地良善,大慈大悲,不單單是那些官兵受傷她會救,城里有百姓患了什么重病,只要求到她那里,她也照樣給我們醫,連一文診金都不收。這不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是什么?所以啊,最近城里有不少人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做琉璃觀音。”
顧凈點點頭道:“照這么說,的確是很合適。可是據我所知,觀音似乎有三十三法相,為什么偏偏要叫她琉璃觀音呢?這琉璃二字又是何意?”
那老婦樂呵呵的笑臉瞬間凝固,長長嘆了一口氣:“別看她的醫術救了那么多人,她自己的身體卻不大好,只要有些勞累,那臉色蒼白得嚇人,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就像易碎的琉璃。我家丫頭在她身邊學醫,曾經問過她是怎么一回事,她說大夫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病都治得好,她那是從娘胎里就帶著的頑疾,不能根治,只能調養,你說說這不是老天不長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