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隱隱的恐懼感在他心頭浮現(xiàn),他與謝銘兄弟情深,平日里無話不談,遂不由將自己的心中所思悄聲說給了謝銘一個人聽。
謝銘愣了愣,隨即笑道:“符離和圣人有仇,又不和我們有仇。阿母那天不是說,她和舍迦關(guān)系依然很好,像親姐妹一般嘛,那我們還算是她兄長。”他對這件事并不在意,上前裝模作樣地吩咐官兵在四周搜索了一遍,果然沒找到凌歲寒的蹤影,便收兵命眾人返回驛站。
謝鈞長嘆一口氣,邁步緩行,憂慮未消:
——但愿是自己想得太多。
——不過符離這會兒又去了何處?是西川嗎?
凌歲寒在附近山上待了一夜,她躺在沾滿露水的草叢里,遙望著天穹金鉤似的殘月,左手不自覺地摩挲著xiong膛前的玉兔吊墜,也在思索差不多的問題,明日自己該前往何處?長安抑或西川?舍迦是否已經(jīng)練成菩提心法第八層,自己是否應(yīng)該先看她一眼?可是今年遲遲殺不成謝泰,父母大仇究竟何日得報?倘若讓謝泰自然老死,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這是愛與恨的重量,在凌歲寒心底反反復復搖擺。
最終恨意在今晚占了上風,還是因為她又想到重明與阿螣——舍迦有重明與阿螣照顧,自己其實可以放心,等殺完謝泰,徹底報了這樁不共戴天之仇,自己下半輩子的生命便可以完完全全交給舍迦。
決定了這一點,她這才甩開種種煩惱思緒,強迫自己閉眼睡覺,次日清晨,又踏上前往西川蜀地的路。
途中,凌歲寒仍會經(jīng)常遇到逃難的百姓。因為饑餓,已有越來越多的難民逐漸耗盡體力,面色憔悴,癱倒在了路邊,再走不動道。凌歲寒每每見此情景,不得不暫停腳步,到山林里為他們打些獵物,送給他們當干糧,他們自然對著凌歲寒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這對于我而言,舉手之勞罷了,我不過是順手而為,當不得你們?nèi)绱酥刂x。”每一次,她說完這句話,便不以為意地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那日,一名老者向她道過謝,又不禁仰首望天,感嘆起老天不公。
凌歲寒忍不住回首道:“你怪老天干嘛呢?我從來不信這世上有神仙,所謂蒼天,與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也沒什么區(qū)別。你的苦難,你們的苦難,是謝泰造成的,是魏恭恩造成的,是——”
說到這兒,她語音一頓。
不錯,大崇社稷傾覆,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罪魁禍首是謝泰,更是魏恭恩。可是縱然他們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明白自己的仇人,又有什么用?
到山林里打些獵物,對她而言易如反掌,對這些百姓而言卻必須冒著生命危險。
殺謝泰報仇,對她而言雖須付出不少代價,但不是不可能做到;然則若要殺魏恭恩報仇,對這些百姓而言卻是難如上青天。
凌歲寒又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幸運。
她從來不是普通人。
可是這世上更多的是無數(shù)平凡普通人,他們的仇恨,有誰能替他們報?
懷揣著更加沉重的心情,凌歲寒跑馬的速度竟不知不覺放慢許多,馬蹄踩在一片片落葉之下,她又在秋風之中行了一日,忽與一名騎著高頭大馬的錦衣男子擦身而過。
那人回頭瞧了一眼她的白衣與殘臂,登時亮起眼睛,急急忙忙將她叫住,試探地問了一聲:“是凌女俠嗎?”
凌歲寒勒馬停蹄,狐疑道:“你認識我?”
那人繼續(xù)問道:“是凌歲寒凌女俠嗎?”
凌歲寒點點頭:“你有何事?”
“小人乃榮安公主的使者,奉公主之命,來給凌女俠送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