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一場比武當(dāng)天,左盼山繼位,對天下大局并無多少影響。按照上月梁未絮給他寄來的書信的建議,他本是打算封住謝泰的穴道,在手下們的協(xié)助之下趁夜悄悄將謝泰運出驛站,有這位天子做人質(zhì),太子謝慎也好,大將李定烽與穆子矩也罷,都不得不投鼠忌器。
萬萬不曾想到,俞開霽早已發(fā)現(xiàn)他的陰謀,將計就計將他與他的手下擒獲。在禁軍審問之下,他只能一五一十說出全部真相,包括凌歲寒的身份。
“圣人聽說你還活著,甚至想來刺殺他,勃然大怒,已下了圣旨通緝于你。”俞開霽嘆道,“太子殿下對此事看法如何,我不得而知,但無論他心中怎么想,在明面上他都不能夠反對圣人的旨意。”
凌歲寒越聽到后面反而越發(fā)平靜,臉上了無懼色,半點沒有考慮自己的處境,第一句話問道:“左盼山可有說過蘇姨——便是蘇英的下落去向?”
俞開霽道:“我私下里又審過他一次,據(jù)他說,蘇英似乎確實未死,但晁無冥為何留下她的命,她又被晁無冥關(guān)在何處,他并不知情,或許梁未絮知道。這些年來晁無冥對他已不信任,但梁未絮這個小徒弟卻十分欣賞疼愛,幾乎無事不與她言。”
凌歲寒神態(tài)不變,唯有眉頭略微舒展,倏然轉(zhuǎn)移話鋒:“所以,離開濟(jì)民驛以后,他們分了兵,謝泰仍率親信前往了西川蜀地?”
俞開霽預(yù)感不妥,登時變色:“那晚濟(jì)民驛之變,太子已奪圣人之權(quán),相信再過不久,他便能繼承大統(tǒng),登基為帝。我聽聞昔年太子殿下與令尊交往親密,一旦太子繼位,說不定他愿意為令尊平反,而那時候你也應(yīng)能洗脫身上罪名。可如果你殺了圣人,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任何人保得了你。”
“他們給不給我阿父平反有什么重要?”凌歲寒冷笑,顯然對此事不以為意,“全天下老百姓都知道我阿父是冤枉的,這已經(jīng)夠了。”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曾經(jīng)的凌歲寒倒也不是完全不在意這平反一事,但先前數(shù)月在長安的種種經(jīng)歷,讓她徹底明白這八個字的含義。
“我只要血債血償。”凌歲寒繼續(xù)道,“你平心而論,謝泰不該死嗎?”
俞開霽內(nèi)心深處已有答案,只是說不出口,只能選擇沉默。
兩人安靜一會兒,凌歲寒正準(zhǔn)備要走,忽聽一點微微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響起。原來是一名禁軍官兵前來樹林里撒尿,見前方夜色里兩個模糊人影,他解褲帶的手停住,叫了一聲:“俞將軍,是你嗎?你和誰——”
話未說完,凌歲寒反手一拔長刀,朝著俞開霽砍去!
俞開霽一怔,下意識也拔刀抵擋,“錚”的一聲,刀鋒迸裂火星,凌歲寒有意壓低的喑啞聲音隨之傳入她耳內(nèi):“我是欽犯。”
俞開霽瞬間領(lǐng)悟她用意,遂與她交起手來,雙方皆未使出全力,然而打得有來有回,刀光縱橫交錯,看得人眼花繚亂。那官兵既非武學(xué)高手,哪能看出來她們都收著勁在演戲,立刻慌慌張張跑出樹林外,揚聲叫來支援。
不一會兒,謝鈞與謝銘率領(lǐng)大批官兵趕到林中。數(shù)支火把一照,火光映紅凌歲寒的臉龐,她見人已到齊,不再拖延,驀地在中途變招,連環(huán)三式,長刀于空中一轉(zhuǎn),揚起一道長虹,刀刃眼看著即將砍中俞開霽的腦袋,似是逼得俞開霽向旁閃退了數(shù)步。她身形又一閃,直接揮出一刀,大片白光閃現(xiàn),刀氣凜冽,如風(fēng)卷雪涌,才剛剛將她包圍的官兵們不由摔倒多半。她趁勢一掠,雙足踩在樹枝上,幾個騰轉(zhuǎn)跳躍,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謝銘皺起眉,佇立在兄長身邊,低聲道:“大哥,是符離么……”
謝鈞似是沒聽到他的問話,目光望著凌歲寒離去的方向,眼中露出詫異之色。
“大哥?”謝銘聲音抬高一些。
謝鈞登時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她是符離么……”
謝鈞是看著凌澄長大的,十年時間雖不短,但這十年凌澄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他完全不清楚不了解。是以哪怕人人都說如今的凌歲寒武藝超絕,刀法能以一敵百;哪怕如今的凌歲寒確確實實已當(dāng)眾劫了一次法場,他每次想到她,腦海中仍是不免浮現(xiàn)她幼年時的模樣,一個脾氣有幾分桀驁暴躁的小孩子。
小孩子能有什么威脅呢?
直到今日今時,他終于親眼看見凌歲寒揮出她的長刀,展開她的刀法。
只一條手臂,一把長刀,竟輕輕松松打敗這么多人。
——這樣的功夫,只怕真的能夠殺了謝泰。
謝泰既從不顧念親情,理所當(dāng)然地謝鈞對自己的這位祖父也從沒有任何感情,現(xiàn)如今大權(quán)已在父親之手,謝泰死不死,他不放在心上。然而無論是誰能殺得了天子,就代表此人也能對朝廷造成威脅。
一種隱隱的恐懼感在他心頭浮現(xiàn),他與謝銘兄弟情深,平日里無話不談,遂不由將自己的心中所思悄聲說給了謝銘一個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