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舜不答反問:“你呢?你的情況如何?”
這已是謝緣覺修煉菩提心法第八層的第三天。
“這話你每日都要問三遍。”謝緣覺平淡的眉目露出一點微微的笑意,“你不必緊張,我很有信心。”
顏如舜見她臉色確實沒有不妥,才道:“叛軍已經進城了。”
謝緣覺道:“今日?”
“是,今日清晨。”顏如舜張開口,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與她說,魏恭恩知曉謝泰已逃,惱怒之下,下令在城中大索三日,叛軍得到這個命令,自然更加無所忌憚,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謝緣覺緊接著道:“如果不是為了替我護法,你已經回城里了,對嗎?”
顏如舜笑道:“你想讓我拋下你,留你獨自在這兒待著?”
謝緣覺道:“已經過去三天,這確實是個很清靜的地方,始終不見人來。你留在這里,其實無事可做。阿螣一個人在城中,她比我更需要你。”
顏如舜本想說阿螣不算一個人,定山諸俠在與她一起抗敵,但話到唇邊,一個念頭不由在心中生起:盡管定山派弟子已是她們的朋友,但定山眾人才真正是一體的,而她們四人也才真正是一體的。
何況她與尹若游的關系更為不同,這三日她面上不動聲色,仿佛不以為意的模樣,心中的焦慮讓她一念及尹若游的名字,頭甚至疼了起來。
謝緣覺繼續道:“你走之后,我會在山洞洞口布下毒藥,縱然有惡人來了這深山老林,也進不了這洞。”
顏如舜躊躇道:“那我把如愿給你留下,如果你有什么事……”
謝緣覺搖首道:“你把如愿也帶走,城中情況更復雜,等有空你們再寫信告訴我,我才能放心。”
顏如舜又把目光往兩旁一轉,洞中除了她們二人,還堆積了不少可以長期保存的干糧與水果,全都是她從禁宮御廚里帶來的食物:“夠了嗎?”
謝緣覺頷首道:“我只須七分飽,吃不了多少。”
“好吧,那你保重。”顏如舜展開一個笑容與她告別,終于站起,最后看她一眼,旋即轉身出洞,聽見謝緣覺在自己身后也輕聲道了一句“你也保重”,她這才施展輕功,一掠如風,須臾,下了山,往長安城中方向行去。
顏如舜本是很愛笑的一個人。
適才在謝緣覺面前,無論她心底如何憂慮,她始終是笑著和對方說話;甚至哪怕是在她自己過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無論她個人經歷多少磨難苦痛,她始終可以笑著看云淡風輕。直到今日,她再一次翻過長安城的城門,在一鉤冷如霜雪的殘月下,低頭著注視滿地的血水以及血中未收的尸體,她再笑不出來,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好在此時已經夜深,叛軍顯然也需要睡覺休息,長安城中格外寂靜。顏如舜暫時沒在附近遇到任何人,她思索片刻,吩咐“如愿”前去尋找尹若游的蹤跡,而她則踏過血水,獨自往無日坊走去,期間路過一具裸露的女尸,讓她又不由自主停下來,脫下自己的外袍,給這具尸體穿上。
可她就這么一件外袍。
當她又行一段路,看見街邊第二具裸露女尸之時,她只能加快腳步,從旁掠過,忽見左前方新福坊內一座酒樓竟仍燈火通明,遂立刻改變方向,行至酒樓窗戶外悄悄望去,果不其然,樓里幾個軍漢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桌邊,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在燈下欣賞白日劫掠來的珠寶,一邊哈哈大笑聊天。
卻見兩名伙計打扮的青年戰戰兢兢又端上來兩盤珍饈佳肴,剛給他們放到桌上,有軍漢拿著筷子挑了塊魚肉,才進嘴,驀地吐出來:“什么玩意!這魚一點不新鮮,放了幾天的死魚,你也敢給爺端上來?!”
“軍爺息怒,軍爺息怒。”兩個伙計立即磕頭求饒,“這幾天城里亂得一團糟,平時和我們小店交易的幾個漁夫都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們實在買不到新鮮的魚,可是……可是軍爺你們剛才又一定要吃魚,所以……”
“照你意思,這還變成我們的錯!”那軍漢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這些天他們殺了太多人,心底惡念已徹底釋放出來,只覺比殺個人與砍瓜切菜無異,一有不滿,想也沒想,抬起刀就要往那伙計頭上砍,他自己卻突然“哎呦”一聲,眼睜睜看著一柄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飛刀,砍斷自己握刀的手腕。
鮮血淋漓,他疼得在地上亂跳,撕心裂肺地慘叫。
其余人大驚失色,上下左右四處一望,顏如舜霍地破窗而入,如一道閃電閃在他們身后,雙持短刃雙刀,往他們脖子上一抹,頃刻間四名軍漢紛紛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