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行?”不待凌歲寒回答,謝緣覺已微微笑道,“因為你害怕我有危險。可我也不做別的事,只是將真正的情報交給他,即便他不相信,也不可能治我的罪。他還需要我為他煉藥。”
此言確有道理,但凌歲寒心底總有隱隱不安,躊躇道:“我也可以去見他啊,我現在還在鐵鷹衛,是可以入宮宿衛,也可以有機會見到他的。你身子不好,萬一發生什么事……”
“那要等到多久呢?”謝緣覺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無論宮中發生了什么事,還能比長安失陷這件事更大嗎?”
凌歲寒無話可說。
謝緣覺遂又轉頭向著顏尹二人道,“你們一路奔波,該休息了。”
仿佛大夫囑咐她的患者的口吻。
顏如舜與尹若游略一猶豫,頷首道:“這事明日再談吧,你也早些休息。”她們轉身向自己的臥房走去,路過后院花圃之時忽然驚訝地“咦”了一聲。
“曇花開了。”
凌歲寒與謝緣覺聞聲循去,只見前方園圃之中數枝曇花,層疊的花瓣次第綻放,潔白如無瑕美玉,在輕紗似的月光籠罩之下,更讓它顯得如夢又如幻,甚至多了一分圣潔之感。
四人坐在一旁,靜靜凝視將它許久,謝緣覺忽然輕聲開口:“昔年長安十景的‘曇華月色’果然不是虛言。”
如此恬靜的美,更讓人感覺驚心動魄。
凌歲寒贊同地點點頭,不由側首,忽覺月下謝緣覺的面容也如這曇花一般,圣潔而高貴,她失神一瞬,然而片刻之后想到曇花的花期,她心中又止不住地難受,柔聲道:“這花要開很久才凋謝呢,你不能看到那么晚,要不你先回房睡吧?”
謝緣覺淡淡一笑:“很久?”
凌歲寒的聲音低了一些,有些心虛:“至少兩個時辰吧,那時候都子時了,你怎么能那么晚睡?”
“你是怕我晚睡,還是不想讓我看見它的凋謝呢?”謝緣覺見凌歲寒沒有回答,沉吟少頃,倏地又道,“你們知道緣覺二字是什么意思嗎?”
這話題轉移得莫名其妙,凌歲寒奇道:“這不是你現在的名字嗎?”
“是我師君給我取的名字。”謝緣覺道,“早在兩年前我已決心出谷求名,起初師君并不同意,后來我又求了她多次,她雖仍未答應,其實暗中已在為我準備。正巧有一日,鴻洲刺史的母親身患重病,經人引薦,前來長生谷來求醫,師君不過數日便治好她的頑疾,將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那鴻洲刺史感激不盡,問師君可有什么要求,師君遂為我向他要了一個身份,一張官府親發的過所文書。我回到長安,總不能還用謝妙的身份。而師君做主,為我取了緣覺這個新名,則是對我的一種告誡。”
凌歲寒等人都不明其意:“告誡?”
“緣覺乃佛家語,與聲聞皆為佛家小乘果位,能解脫生死。但聲聞,是于有佛之世,聞佛之聲教而悟解得道者;緣覺,則是于無佛之世,無師友教導,觀察十二因緣,而以智慧獨自悟道者。所謂的十二因緣,是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師君是希望我記得,即使出谷入世,也莫要妄動凡心,莫要與世人有太多接觸牽連,只可以作為一個旁觀者。”謝緣覺道,“師君修行多年,她對佛法的理解不應有誤,我自然是一直遵守的。直到最近這段時日……我對‘緣覺’二字漸漸有了不同想法,我是大夫,我為許多病患治過病,見證過他們的痛苦,可我能夠知道疼痛究竟是什么滋味,不是因為我是大夫,而是因為我同樣是病人。若不深入紅塵,經歷紅塵,又如何真正參透十二因緣?我從前一直在逃避,實在是大錯特錯。花開花落,乃自然之理,違背不得,我還不至于觸景生情,你們不必憂慮。”
“前面的話有道理。”凌歲寒單手托著腮,認真聽了半晌,眉頭已越皺越緊,“可是最后一句話……”
謝緣覺道:“最后一句話沒道理?”
凌歲寒道:“你若真的此刻心中毫無波動,又怎么會和我們解釋這么多?”
謝緣覺愣了愣,一時語塞,無法反駁凌歲寒此言。
是啊,花開花落,自然之理,誰不懂這個道理呢?可是有些道理,即使心中明白,實際卻不一定能夠做到。
執著如果可以輕易放下,也就不會稱之為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