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無事。”謝緣覺勉強扯出一個笑,緩緩從衣囊里取出一個藥瓶,倒出藥丸服下,“老毛病,一會兒就好。”
的確是老毛病,只要一難過便會心痛的老毛病。
而從親眼看到凌歲寒滿身傷痕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不可抑制地痛了起來。只不過當時在大牢之內,先談正事要緊,她一直咬牙堅持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異常。直到出了大牢,聞到風中傳來的清新氣息,她反而堅持不住,才幾乎就要暈倒。
謝緣覺自幼心善,哪怕見到受傷的鳥獸奄奄一息掙扎著求生,她心中也會不由自主泛起悲傷情緒,何況是見到自己的朋友如此嚴重的傷勢?
其實當初做下走出長生谷、投身紅塵人世的決定,謝緣覺已告誡過自己,對于紅塵中的種種悲歡離合,自己只能旁觀,不能參與,當然更不能結交新的朋友——不然一方面影響自己的壽數,另一方面平白無故地惹更多人傷心。殊不知人與人之間的情義,比喜怒哀樂等等情緒更難以控制。
服完藥,謝緣覺右手無意識地伸向xiong前,隔著衣料摩挲了片刻,旋即摸到貼身掛在自己心口的一枚狼牙吊墜,又隔著衣料將它緊緊攥在手中。無論凌歲寒是不是符離,現如今她都已將她當成了朋友——她終于長大成人以后的新朋友。
她必須要救她,必須讓她們都安然無恙。
還好,朋友與家人不同,她隨時可以與她們告別。
待救出了凌歲寒,解決了尚知仁,再幫顏如舜與尹若游找到了袁成豪,她就隨時可以與她們告別。
嚴刑未屈心如鐵,浴血無前不顧身(六)
坐在出城的馬車上,凌歲寒越想越覺不對勁。
本來按照計劃,她在牢中似終于忍受不住酷刑的折磨,又被尚知仁的承諾誘惑,向尚知仁服了軟,告訴他埋藏秘冊的地點:
——長安城郊西南處青柏嶺上一塊形如虎踞的巨石旁從左往右數第三棵樹邊的泥土地里。
別看“青柏嶺”名字好聽,其實是一片墳地,亦俗稱亂葬崗。據說前朝戰亂之時,天災人禍,層出不窮,數不清的百姓死于非命,到最后也不知這些尸體究竟誰是誰家的,直到本朝建立之初,高祖皇帝悲天憫人,下旨將這一具具白骨都埋葬在青柏嶺上。因此這地方流傳著不少詭異傳說,平日里行人們出城趕路,都有意繞過此處。
荒涼僻靜,確實是個sharen的好地方。
然而出乎凌歲寒的意料,尚知仁聞言并未立即趕往目的地,反而命人解開她手足上的鐐銬,不急不忙地與她一同用了午膳,繼而又命人給她戴上新的枷鎖,這才帶著她離開大牢。
凌歲寒頓生疑問:“我已經把地點說得夠清楚,你還要帶上我一起去,不怕我中途逃了嗎?”
尚知仁笑道:“你現在還有能力逃嗎?”
老實講,當然沒有。
如今她身體稍微動一動都覺骨頭似要碎裂的疼。
但沉重的傷勢影響了她的行動,影響不了她敏銳的感官。馬車行到青柏嶺,凌歲寒登時察覺到一陣殺氣,看似寂靜的亂葬墳絕對潛藏了不少兵馬。她側首打量了一會兒尚知仁的神色,想了一想他剛才的種種行為舉動,頓感不妙:看來這些兵馬十有八九是尚知仁所派,他難道已經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計劃?
所幸,她能察覺得到埋伏,顏如舜與尹若游必然同樣能夠。
那是一株高約十余丈的百年古樹,枝葉茂密,乃是此地的樹王,若非輕功卓絕之人還輕易躍不上這樣的高度。是以那些武藝平平的官兵只能夠隱藏在草叢或樹洞之中,而顏尹二人則蹲在古樹頂上枝干的密葉里,面帶青紗,居高臨下,眼看著四面八方的埋伏,同時蹙了蹙眉,又不約而同向對方問道:
“還要動手嗎?”
追究是誰泄了密并非目前最要緊的事,如何下一步行動才是此時此刻最應該考慮之事。
顏如舜低聲呢喃:“我們不動手,定山派那邊也已經行動了。”
依照她們與定山派的約定,今日定山派弟子會帶著謝麗徽在城外暫時住一晚。郡主失蹤,必會引起朝堂震動,直到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郡主終于被“救”回,她再當眾說明今日劫持她的匪徒亦是一名獨臂刀客,與那日的刺客絕對是同一人,自然可以證明凌歲寒的清白,連潤王也阻攔不了。
偏偏尚知仁將凌歲寒帶出了大牢,即便她們今日能夠殺得了尚知仁,凌歲寒仍是擺脫不了刺客的罪名。
“如果我們不動手,尚知仁也會制造凌歲寒逃獄的假象。”尹若游對尚知仁頗為了解,頗為憂慮道,“一旦她重新回到牢中,受的刑會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