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所設在船的中段,比溫禧想象的要簡陋一點。
一間不大的艙室,光線全靠兩扇小小的、蒙著油垢的舷窗透入。
幾張油膩膩的長條桌凳固定在地上,此刻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多是些穿著粗布短褐、面色疲憊的船工或押運小吏,沉默地吞咽著食物。
有幾個看起來像是小行商的,對著面前的吃食皺眉,勉強下咽。
最顯眼的是靠窗一桌,一個穿著月白色杭綢褙子并青色布裙的年輕小娘子,正低聲哄勸著一個約莫四五歲、梳著雙丫髻的小女童。
“蕓兒乖,多少吃一口,啊?不吃東西怎么行?”。
那小女童蕓兒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嘴撅得老高:“娘親,不吃!黑乎乎的,難吃!蕓兒不要吃這個!”她的小手指著桌上一個粗陶碗里的東西,一臉嫌棄。
小娘子嘆了口氣,對著旁邊一個穿著號衣、顯然是船上伙夫的漢子抱怨道:“老哥,不是我挑理,這……這粥也太稀了,米粒都能數得清,還有這雞蛋噎死個人的,孩子嗓子細,實在難以下咽……”那伙夫眼皮都沒抬一下,一邊用油膩的抹布擦著桌子,一邊甕聲甕氣地回:“小娘子,漕船上就這條件。
有口熱乎的就不錯了,嫌難吃?等靠了大碼頭您自個兒下船買去!”溫禧默默聽著,目光掃過灶臺旁懸掛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樣吃食:菜粥三文一碗、蒸餅兩文一個、腌魚八文一條、煮雞蛋兩文一個。
灶臺上,一口巨大的鐵鍋里,菜粥咕嘟著,里面翻滾著幾片發黃的菜葉,粥水稀薄得幾乎能照見人影。
旁邊一個敞開的蒸籠里,碼著十幾個拳頭大小、色澤黯淡的蒸餅——溫禧知道,這便是后世所說的饅頭了,只是眼前這些不夠蓬松,表皮灰黃,遠非記憶里那雪白暄軟的模樣。
角落里一個小炭爐上,架著個小鐵盤,里面煎著幾條手指長的小魚干,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腥氣。
溫禧走到賣飯的窗口前,一個胖伙夫正打著哈欠。
溫禧買了六個蒸餅、三個煮雞蛋并一罐菜粥,胖伙夫麻利地報出價錢:“蒸餅三文一個,雞蛋兩文一個,菜粥五一罐,陶罐押金十五文,吃完了洗干凈拿回來退押金。
”伸手接過溫禧數好的銅子,示意溫禧自己拿雞蛋,然后從一個藤筐里拎出一個用粗麻繩綁好的、半舊的小陶罐,放在臺子上。
又從蒸籠里揀了三個看起來還算完整的蒸餅,用一張干荷葉胡亂包了,推給她。
“罐子拿穩了,摔碎了押金不退!”胖伙夫叮囑了一句,就轉身去攪他那桶“碧波蕩漾”的菜粥了。
溫禧拎起飯食,轉身離開食所。
經過那對母女身邊時,她聽到那婦人還在低聲哄勸:“蕓兒乖,你看別的小娘子也買了,大家都吃這個……”
蕓兒依舊倔強地扭著小臉。
回到姐弟三人租住的乙字捌號房,溫禔立刻眼巴巴地望過來。
聞到食物的味道,小嘴吧嗒了一下。
溫禧把荷葉包打開,拿出兩個個蒸餅,遞給祐哥兒和禔姐兒:“慢點吃,小心噎著。
”自己也拿起另一半,咬了一口。
入口的感覺……溫禧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蒸餅口感異常粗糙,帶著明顯的麩皮感,甚至有些硌牙。
發酵得不夠充分,面芯有些死硬,沒什么麥香味,反而帶著一股淡淡的堿澀味。
菜粥的鹽味倒是夠了,但只有單調的咸,沒有任何鮮味。
菜葉煮得太過,軟爛無味,帶著一股土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