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蹲下身,擦掉兒子臉上的眼淚:“不是的,爸是……爸是太累了。”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
回到家,她把小海哄睡,坐在窗臺邊看著那個搪瓷缸。指甲花籽剛冒出點芽,怯生生的。她想起下午陳建國的樣子,想起他對亮亮媽的妥協(xié),想起他越來越沉默的臉。這幾年,他像變了個人,以前的火氣沒了,換成了一種近乎麻木的隱忍。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不吵架了,卻也不親近了。就像這個搪瓷缸,能用,卻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樣子。
夜里,陳建國回來了。他沒開燈,摸黑坐在板凳上。屋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亮亮媽那邊,我給了五塊錢。”他低聲說。
“知道了?!绷中惴业穆曇羝降瓱o波。
他站起身,想去摸火柴點燈,卻被什么東西絆了下——是小海的書包,落在地上。他彎腰撿起來,手指觸到書包上磨破的邊角,動作頓了頓。
“明天……我?guī)『YI雙新鞋?!彼f。
“不用了,我給他補補就行?!?/p>
沉默再次蔓延。陳建國走到窗臺邊,拿起那個搪瓷缸。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缸口的凹痕上,像道蒼白的印記。
“這缸子……扔了吧?!彼蝗徽f。
林秀芬猛地抬頭:“為啥?”
“看著心煩?!彼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煩躁,“我明天去買個新的,比這個好?!?/p>
“不用?!绷中惴野迅鬃訐屃诉^來,緊緊抱在懷里,“我就用這個?!?/p>
她不知道自已在固執(zhí)什么?;蛟S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些被盛在里面的光陰——甜的糖水,苦的眼淚,綠的蒜苗,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絆。
陳建國沒再堅持。他脫了衣服躺在炕的另一頭,背對著她。兩人之間隔著半尺的距離,像隔著一條看不見的河。
窗外的銀杏樹在夜風中輕輕搖晃,葉子互相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林秀芬抱著那個冰涼的搪瓷缸,聽著身邊男人均勻的呼吸,第一次覺得,比爭吵更讓人害怕的,是這無聲的隔閡。
她不知道,陳建國也沒睡著。他睜著眼睛看著黑暗的屋頂,腦子里全是車間的事——最近廠里傳言要裁員,像他這樣沒背景的小組長,首當其沖。他不敢告訴林秀芬,怕她擔心,怕她又要跟他吵。他以為忍一忍,讓一讓,就能把日子撐過去。
天快亮時,林秀芬悄悄起身,把搪瓷缸里的土倒出來,用清水反復沖洗。她想把指甲花移到別的盆里,讓這個缸子空下來。可洗干凈的缸子拿在手里,還是舍不得放下。
最后,她往缸里倒了半缸清水,放在窗臺最顯眼的地方。缸口的凹痕盛著水,在晨光里晃出細碎的光斑。
或許就這樣吧。不種蒜苗,不養(yǎng)花,就空著。像她和陳建國之間的空隙,空著,卻也填不記。
小海醒了,揉著眼睛喊“爸”。陳建國已經走了,桌上放著兩塊錢,壓在那個癟掉的搪瓷缸底下。林秀芬拿起錢,看著窗外那棵越長越高的銀杏樹,突然想,等秋天葉子黃了,帶小海去樹下?lián)烊~子,讓成標本。
或許日子還能像以前那樣,慢慢長出來點什么。哪怕只是片葉子,也比空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