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嗣之這一下,全身的汗毛都跟那釘板一樣豎了起來,他原來一直想著會有陷馬坑絆馬索之類的東西,隨時準備著勒馬跳躍,可沒想到,來的卻是這玩意,饒是他身經百戰,仍然是一下子慌了神,眼見避無可避,又是變生肘腋,變向,跳躍皆不可能,他雙腳一點馬鞍,整個身子沖天而起,就在他的腳底堪堪地越過那呼嘯而來的釘板的一瞬間,就聽到身后的馬兒傳來一陣悲嘶之聲,伴隨而來的,則是重重的利刃扎入皮肉,以及馬兒撞上釘板的那一系列的聲音,不用看,只從身后的這些響聲,就會知道,那匹可憐的戰馬,全速撞上這樣的一整塊釘板,會有多慘。
可是鮑嗣之已經顧不得去管這些了,現在他的身體沖在空中,長槍抄在右手,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坐在面前的徐道覆,這一下飛躍,應該可以一槍貫敵吧,他是這么想的。
可是鮑嗣之的血液,卻在這一刻凝固了,因為他發現,徐道覆的身前,不知何時,多出了十個手持連弩的弩兵,三連發的步兵弩,全都指向了自己,而二十只冷芒閃閃的眸子里,盡是死意。
“啪”“啪”“嗒”“嗖”,弩機扣動的聲音,連同弩矢飚射的破空之聲,幾乎是同時發出,伴隨著弩弦振動與弩臂輪轉時的機簧之聲,鮑嗣之在空中,身體完全無法作任何的機動,幾乎就是一個現成的靶子,五步的距離,給這些弩矢集中攢射,那慘狀,超過了身后的那匹座騎,整個人在空中,幾乎給打得是血肉橫飛,這些四石的強力連弩的威力,甚至直接把他整個人打穿,三十枚弩矢中,至少有二十枚在他的身上開了血洞,甚至,從這些血洞之中,那噴射而出的血液后,隱約可以看到,在他身后幾十步的地方,跟在他身后的軍士們,已經跟林中的樹上,地底,草叢中冒出了鬼魅一樣的天師道劍士伏兵,殺成一團的景象。
“啪”地一聲,鮑嗣之的右手,齊肘而斷,那是被三只弩矢,集中打在內肘關節處,以避免他在空中最后垂死掙扎時,再擲槍一擊的可能,而那桿銀槍,連同這半截斷肘,都落到了地下,緊接著,是他的身體,已經給打得如同一堆攪爛的爛泥,看不清骨骼,肌肉還是內臟,就是這種血肉模糊的一團,散到了地上,只有臉上,因為沒有挨上一矢,反而成了全身唯一一處完好的地方,還沒有咽氣的他,臉上的肌肉和表情還在變化著,七竅之中鮮血直流,嘴微微地開合著,似乎想要說點什么。
徐道覆緩緩地站起了身,他的那把金剛大杵仍然放在地上,手里卻是抄起了一把六石大弓,那正是在烏莊一戰中,用來射劉裕的那桿,看起來,弓弦進一步地加粗了,這個巨漢的臉上,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緩緩地,在鮑嗣之的面前,拉起了大弓,搭上一桿足有三尺長,矢尖足有五寸的巨箭,搭箭上弓,就在鮑嗣之的面前張到最滿,鮑嗣之的眼中閃出了一絲恐懼,要不是現在說不出話,甚至可能會求饒,畢竟,螻蟻尚且偷生,這一刻,這個基本人性,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明顯的體現。
徐道覆冷冷地說道:“鮑嗣之,你連死在我手下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閃,瞬間舉起大弓,對著遠處就是一箭飚出,在長箭離弦的一瞬間,他的聲音也迎風怒吼:“你還可以!”
“嗚”地一聲巨響,這一箭破空而出,鮑嗣之的眼珠子轉了轉,他看到,離徐道覆這一箭飛出一丈左右的距離,同樣的一桿長箭,與之在空中正面相撞,火光四射,兩桿長箭,居然就這樣迎面對撞,雙雙地落到地上,這力量,這準頭,真的是匪夷所思,若不是親眼見到,恐怕鮑嗣之到死也不會相信的!
一百步外,檀憑之當道獨立,身邊的二百余名北府精兵,在檀道濟,檀韶,徐赤特等人的率領之下,把周圍蜂涌而來,越打越多的天師道弟子們,盡力地擋在圈外,好保持檀憑之一個人射箭的狀態,而在其他的地方,伏擊已經變成了屠殺,海鹽的民兵們,在這些極擅近身作戰的天師道劍士面前,如同待宰羔羊,既不知道敵從何來,也無法擋住這種出現在面前后一劍斃命的突刺,甚至是連死前的慘叫聲也來不及發出,就中劍斃命,晨霧之中,不停地有劍刃離體時抽帶而出的血箭,把這片淡白色的霧氣,染成了一片腥紅。
檀憑之咬著牙,一箭又一箭,不停地向著徐道覆發射,而徐道覆也幾乎是以同樣的速度和頻率還擊,空中火花四濺,每一次雙箭對撞,都會發出虎嘯龍吟之聲,最后就以這種流星撞地球的方式結束,就在那徐道覆身前一丈左右的地方,一連七箭,都是這樣相撞而落,分毫不差!
鮑嗣之的眼睛終于合上了,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不知道是悔恨自己的輕敵中伏,還是感慨自己的功敗身死,累及部下,幾個弩士,上前割下了他的首級,掛在了徐道覆身邊的大旗桿之上,林中響起天師道弟子們震天的歡呼與吟唱之聲:“天師佑我,斬妖除魔,擊斃賊首,蕩平妖孽,殺,殺,殺!”
前鋒盡沒北府殤
檀憑之恨恨地一跺腳,一邊繼續發箭,一邊往后退去,順便對著一邊的檀道濟吼道:“撤,快撤!”
可是北府軍的將士,已經完全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局面,為了救援鮑嗣之,他們散開陣形,以小隊的方式突入林中,手中的長槊,重矛這些可以列陣的兵刃,被密集的樹木草叢所阻,根本發揮不出威力,不少人甚至連揮舞兵刃都做不到,稍稍一動,這些六七尺,甚至更長的矛槊,就會掛在樹枝之上,或者是碰到周圍的戰友,哪里還能發揮這些列陣兵器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呢?
至于陣形,更是無從談起,天師道的劍士弟子們,個個手持三尺長劍,這些精鋼打造的長劍,削鐵如泥,鋒刃異常,而徐道覆這回帶來的,皆是身經百戰的總壇衛隊,動作迅捷如猿猴,突刺狠辣如獵豹,即使是長槊重甲的北府軍戰士們,在他們的攻擊面前,也是左支右拙。
這些很多從淝水之戰時就應征入伍的老兵們,很多甚至連扔掉手中的矛槊,改抽出長劍大刀的機會都沒有,就給蜂涌而近身的天師道劍士們,刀劍齊下,從那些甲胄之間的空隙中插入,肋下,膝彎,咽喉,手肘,面門,這些重甲無法防護的位置,就成為天師道劍士們集中攻擊的目標,往往是同時十余支長劍攻擊一人,六七處要害中箭,鮮血噴如泉涌,無力地倒下之后,被人直接往面門上補上一劍,貫腦而出,連原來的顏面也無法辯認了。
檀憑之帶入林中的兩翼兵馬,三百余人,已經幾乎全滅,中軍這里的兩百余人,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六七十人,已經在天師道弟子們瘋狂的突擊下,戰死當場,剩下的人好不容易圍攏在一起,排成一個圓陣,首尾相連,槊手在外,弓箭手在圈內,拼命地向外放著箭,光檀憑之一人,就至少射出了二百多箭,連那柄六石鐵胎大弓,都給扯得弓弦松散,再也不復開始的張力了,而他的右臂也是沉重如灌鉛一般,裸在外面的臂膊之上,青筋直暴,整條胳膊,脹得通紅,發箭的速度越來越慢,而擊發的力量也越來越小,任誰也看得出,這位北府軍
中流砥柱安軍心
徐道覆的臉色一變,身邊的張猛哈哈一笑:“三教主,這可是天賜良機啊,我軍盡殲劉裕所部前鋒,他的后續兵馬,不會超過一千人,正好可以把他們全部消滅!請你下令,我愿親自領兵取下劉裕的首級。”
徐道覆的眉頭深鎖,搖了搖頭,放下了舉起的手:“不急,劉裕敢這樣來,只怕有詐,此人詭計多端,我們先看清楚形勢再說。”
張猛搖了搖頭:“三教主,機會難得啊,這一路以來,劉裕都是堅守營寨不戰,我們無法突破,趁著現在的好機會,他在林外的平地之上,無險可守,我們可以一舉將之消滅,若是這五千精銳不夠用,我們可以再發信號,讓灘頭的大教主和二教主也全過來,只要消滅了劉裕,那何愁大事不成?”
徐道覆的眼中冷芒一閃:“張師弟,請你記住,這里我才是最高長官,灘頭到這里有二十里地,等他們來時,劉裕早跑了,劉裕的一舉一動,瞞不過我的眼睛,只要讓我看一眼他的情況,再作定奪就是。傳令,讓前方戰士放棄攻擊檀憑之的殘軍,放他們去和劉裕會合,這些傷兵行動不便,就算劉裕想跑,帶著他們也是跑不掉的。”
他說著,大步而前,而本來散開陣型,準備對檀憑之等人發動總攻的天師道弟子們,稍稍放慢了腳步,弓箭手們紛紛上前,持弓搭箭,直指這個小小的圓陣,而檀憑之則仍然挽著弓,指揮著這一小隊人馬后撤,一路之上,這百余名傷兵身上的鮮血,滴滴嗒嗒,灑得到處都是,從這林地邊緣,到外面的空地之上,不到二百步的距離,已經成了一條不折不扣的血路。
林外的空地之上,三十輛大車,分散在一個軍陣的兩側,七百余名戰士,列出了一個方陣,盾牌在前,強弩在后,一面“劉”字軍旗,在軍陣中央高高飄揚著,劉裕提著斬龍大刀,站在軍陣最前,神色平靜,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悲傷或者是驚懼之色。
徐道覆站在密林之前,他的腳下是一灘血跡,離劉裕大約二百步的距離,他把手中的弓箭往身后的親衛手中一扔,扛起了另兩個親衛抬著的那柄金剛巨杵,走到陣前,一揮手,五千余名弟子張開兩翼,把劉裕的這個本陣從側面圍住,足有一千五百張的強弓,指著劉裕陣中的每個軍士,而至少有五百支箭頭,直指劉裕本人。"